夜幕如狼毫飽蘸濃墨,在蒼穹上肆意揮灑,將最後一縷天光都揉進靛青深處。銀月如淬火的彎刀懸於中天,刀鋒般的冷輝流淌在氈帳穹頂,將連綿的雪白染成粼粼碎銀。遠處傳來幾聲羊咩,像月光凝成的絲線墜入翻涌的草浪,轉瞬又被夜風扯碎。帶着露水的青草香裹着寒意漫過來,輕輕蹭過發燙的耳垂,卻壓不住胸腔裏震得肋骨發疼的心跳。
那擂鼓般的聲響,仿佛要撞破皮肉,在寂靜的草原上敲出震耳欲聾的戰歌。
火堆轟然炸開星子,如流螢般撲向穹頂。阿爾木·多吉耳墜上的金狼首隨着動作輕晃,眼尾碎鑽在火光中迸出寒芒。他半陷在雕滿騰格裏圖騰的牛皮椅裏,狼皮大氅垂落的銀毛流蘇掃過我的裙擺,帶起的氣流竟比夜風更涼。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撐着膝蓋,鎏金護甲映得火焰都鍍上凶意,下頜揚起的弧度像永不馴服的蒼狼。琥珀色瞳孔穿透跳動的火舌,將我困在比草原冬夜更深邃的凝視裏。
那目光裹着發酵二十年的馬奶酒醇香,卻又混着新淬的刀刃寒氣,明明初次相見,卻似已洞穿我三魂六魄。我慌忙低頭絞着衣角,發間銀飾撞出細碎聲響,可即便垂下的發絲結成屏障,仍能感受到那道視線像燒紅的烙鐵,在頸後燙出灼人的印記。
阿爾木·多吉屈指叩擊鑲銀皮靴,靴側九連環銅鈴應聲輕顫,清越聲響混着篝火爆裂的噼啪,驚得帳中銅燈的火苗都晃了晃。他斜倚狼首雕花榻,狐裘大氅半褪至臂彎,露出內裏暗繡蒼狼圖騰的玄色勁裝,忽然偏過頭來,琥珀色瞳孔映着跳動的火光,將我鼓成旱獺般的腮幫子瞧得真切。
瞧着眼前腮幫子鼓成旱獺、碎屑沾了半臉的小人兒,喉間突然溢出一聲悶笑。火光將他眼底的琥珀色染得透亮,狼皮大氅下的胸膛微微震動,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腰間彎刀的狼頭吞口。
這小東西倒有趣,不用套馬杆圈養,餓了自己知道扒拉肉幹,活脫脫草原上偷食的小沙狐,狡黠又自來熟,竟比那些精心飼養的獵鷹還要省心三分。
“小東西倒是好胃口。”他唇角勾起半月形的弧度,右耳垂的金狼首耳墜隨着動作輕晃:“就不怕我帳下那群餓狼,把你連肉幹帶人一塊兒嚼碎了喂馬?”尾音拖得極長,帶着草原漢子特有的粗糲,可眼底漫開的笑意卻如同春日融雪,將威脅的鋒芒盡數化作流淌的酥油,裹着經年馬奶酒的醇香,燙得人耳尖發燙。
我齜牙咧嘴扯下塊帶筋的牛肉幹,後槽牙咬得咯吱作響,腮幫子鼓得像塞了兩顆風幹的駱駝蹄子,說話漏風還直噴肉渣:“你們草原不是說只吃牛羊不吃人嗎?再盯着我,信不信我把這肉幹塞你嘴裏,讓你嚐嚐比蒼狼獠牙還硬的草原特產!”
“到時候別說吃人,我看你連嚼塊肉幹都得請薩滿跳大神做法!”
話音未落,我已經囫圇往嘴裏硬塞了塊帶筋的肉幹,腮幫子鼓得像被吹脹的羊皮囊,油星子順着嘴角往下淌也渾然不覺。正齜牙咧嘴和肉幹較勁時,忽有溫熱氣息裹着馬奶酒的醇香漫過耳畔,驚得我渾身汗毛倒豎。阿爾木·多吉不知何時欺近,玄鐵彎刀挑起我垂落的發辮輕輕搖晃,刀身映出他眼底狡黠的光:“再這麼狼吞虎咽,明日草原上就要多只圓滾滾的旱獺!”他故意拖長尾音,刀鋒擦着我發燙的耳垂掠過。“到時候不用狼追,怕是連瘸腿的老綿羊都能攆着你跑!”
阿爾木·多吉挑眉捏起那截深褐色肉幹,指腹蹭過表面龜裂的鹽霜紋路,忽然低笑出聲。銅燈昏黃的光暈裏,肉幹泛着陳年老牛皮般的油光,連刀刃劃過都只留下淺淺白痕。
“難怪咬得你腮幫子直抽抽”他晃了晃手裏的“凶器”,金狼首耳墜跟着叮當作響:“這怕不是我阿爺出征時醃的戰備糧,放地窖裏存了二十年,比戰馬的嚼子還耐咬!”
他忽然低笑出聲,狼頭刀柄在掌心轉出凜冽寒光,刀刃折射的冷芒掃過我沾滿肉渣的衣襟:“本汗的部族自然不興吃人,不過。”
話音未落,彎刀已挑起我垂落的發梢,刀鋒貼着脖頸遊走,驚得我寒毛倒豎:“敢偷啃鎮族二十年的老肉幹,信不信讓你給這肉幹當配菜,架在篝火上烤成會說話的肉串?”尾音裹着戲謔的顫笑,卻驚得帳外馬匹不安地刨起凍土。
話音戛然而止的刹那,他琥珀色的瞳孔泛起狼眸般的幽光,目光如套馬索般牢牢纏住我。那刻意拉長的尾音在帳中盤旋,像草原深處傳來的狼嚎,每一個顫音都撓得人心頭發癢。
這話如同帶着倒刺的冰棱,順着後頸直竄天靈蓋。我眼前瞬間炸開無數畫面:月光下,十幾雙幽綠的狼眼在暗處閃爍;鐵塔般的壯漢們舉着寒光凜凜的彎刀圍攏過來,刀刃折射的冷芒晃得人睜不開眼,恍惚間,我仿佛已經看到自己被剁成肉餡,包進草原大蒸餃的模樣。
喉結劇烈滾動,我瘋了似的往嘴裏塞牛肉幹,腮幫子鼓得活像塞滿幹草的皮囊。也顧不上咀嚼,抓起包袱拔腿就跑,慌亂中差點被帳繩絆倒,活脫脫一只被狼群追趕的驚弓之兔。
“告辭!不用送!”
繡花鞋尚未碾實帳外凍土,後領已被鐵爪般的力道攥住。阿爾木·多吉的笑聲裹着胸腔震顫,像滾過草原的悶雷直灌耳膜。未等我掙扎,手腕便被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鉗住,力道剛猛得如同套馬索收緊,整個人凌空翻轉着跌進厚實的狼皮大氅。
雪鬆混着硝煙的氣息撲面而來,鼻尖重重撞上他覆着軟甲的鎖骨。後腰被溫熱的掌心穩穩托住,我狼狽跌坐在他大腿上,繡花鞋懸空亂蹬。仰頭時正撞進琥珀色的漩渦,他眼尾金飾隨着笑意輕晃,倒映的篝火將眼底的戲謔燒得滾燙。
“本汗逗你的,你還真信了?”
狗才會不當真吧!我看狗聽了都得連夜收拾行李,扛着骨頭往十八裏開外狂奔,生怕被這群把陳年老肉幹當凶器的草原狼給燉成狗肉火鍋!說不定連流浪狗都得在村口立個警示牌:“前方危險!人類比野狼群還可怕!他們連屎都搶!”
背脊剛貼上那團帶着狼皮暖意的堅實,擂鼓般的心跳便順着脊椎炸開。指尖無意識打滑,冷不丁蹭過他腰側粗糲的皮革護腕,磨砂質感混着暗紋凸起的圖騰,像草原上蜿蜒的古河道。鬼使神差地往上探去,獸皮裹着的小臂硬得如同凍土下的古木,肌肉線條在指腹下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騰空的蒼狼,掙開束縛撲向月夜。
這身段絕了!放現代怕不是能直接去當動作片替身。
不對,得是功夫片!你看這胳膊肌肉硬得能防彈,往鏡頭前一站,一拳下去怕是能把綠幕打出個窟窿!要是拍武打戲,根本不用吊威亞,原地蹦躂兩下就能直接飛檐走壁,導演怕是得舉着喇叭喊:“停!這不是輕功這是真會飛啊!”
我偷瞄他束着鎏金狼首腰帶的腰線,忽然驚覺自己蜷在他懷裏的模樣,活像被海東青利爪攥住的雪雀。連撲棱翅膀都嫌多餘,倒像在主動投懷送抱。喉結尷尬地滾了滾,剛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頭頂卻傳來帶着笑意的震顫。
“怎麼?被嚇到了?”他的指尖隔着狼皮大氅輕拍我的背,尾音還打着旋兒,下一秒撐在氈毯上的手臂卻驟然繃緊。篝火噼啪爆開火星的刹那,他琥珀色的瞳孔猛地收縮,這才驚覺我兩條腿還跨坐在他結實的大腿上,姿勢曖昧得像草原上纏繞的紅絲草,連帳外呼嘯的夜風都跟着曖昧起來。
篝火突然爆出一串火星,像撒了把閃光彈似的照亮他瞬間發燙的耳尖。阿爾木·多吉喉結上下滾得比草原上的羊皮鼓還歡,剛要開口就被我結結實實截住話頭。
我跟驗寶似的戳着他腰腹,指尖隔着三層獸皮三層軟甲,還能摸到堪比花崗岩的硬度,簡直懷疑他肚子裏塞了整塊隕鐵!腦子裏突然蹦出荒誕畫面:這渾身腱子肉的草原狼王,要是套上現代連帽衛衣,怕是剛抬手就能把袖子崩成流蘇,蹲下系個鞋帶,褲子都得"刺啦"裂成超短褲,到時候整條街的裁縫都得連夜轉行!
篝火搖曳的光影裏,我低頭盯着自己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衣衫,褪色的靛藍布料泛着洗得發白的褶皺,袖口處還留着今早啃肉幹蹭上的油漬。與他身上流光溢彩的鑲銀狼皮大氅、暗繡圖騰的玄色勁裝相較,這身衣裳寒酸得像被風卷來的破旗,連腰間草繩系成的腰帶都透着股寒磣勁兒。忍不住幽幽嘆了口氣,這落差感,怕是連草原上最瘦弱的羊羔見了,都要搖頭晃腦地替我害臊。
我板着臉,一本正經地指着他肩頭綴滿銅鈴的獸皮護肩,眼都不眨地胡謅:“你們草原民族的衣服怎麼這麼厚啊?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扛得住暴風雪嗎?”說着指尖故意在他緊實的腹肌上彈了彈,那觸感硬得驚人,簡直像在敲打新制的牛皮戰鼓。火星從篝火堆裏濺出來,落在他翹起的嘴角旁,映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愈發亮得驚人,仿佛看穿了我故作鎮定下的局促,偏又配合着我荒唐的胡言亂語,不拆穿半分。
我戳着他的腹肌,感覺手指都要被反彈力震飛了。這哪是肚子,根本就是草原限定款人體搓衣板!跟健身房那些抹着橄欖油、拍照時猛吸肚子凹造型的"肌肉男"比起來,這位仁兄的腹肌簡直是開了作弊器。
人家是練出來的,他怕是喝西北風、追野狼、和棕熊掰手腕練出來的!指腹剛碰上,就像按到了會呼吸的鋼板,我嚴重懷疑再使點勁,都能在上面敲出《好漢歌》的節奏!
我指尖剛觸到他腰側,他後腰猛地一縮,狼皮大氅下的肌肉瞬間繃成弓弦。見我盯着他護腕上叮當作響的銅鈴笑得前俯後仰,阿爾木·多吉故意扯鬆肩頭鑲銀的獸皮繩結,玄鐵扣環相撞發出清脆聲響:“這也叫厚實?”他挑眉時耳墜晃出冷光:“草原本汗打小穿着這套追過雪狼、扛過冰雹,你這戳兩下就跟撓癢癢似的,怕不是把本汗當成圈養的奶羊了?”
阿爾木·多吉伸手撥弄跳躍的火舌,火星濺在他泛着油光的獸皮護腕上,轉瞬熄滅。“草原的天可比烈馬難馴十倍。”
他忽然收回手,指尖殘留的火星映得瞳孔發亮:“午時的日頭能把岩石烤裂,到了夜裏,霜風裹着雪粒子灌進骨頭縫,直教你曉得什麼叫風如鋼刀雪如針。”說着抖了抖肩頭沉甸甸的狼皮大氅,銅鈴與銀飾撞出清響。
“不多裹幾層皮子,怕是等不到天亮,就被這草原囫圇吞進肚子,連骨頭渣都不剩。”
他琥珀色的眸子浸在搖曳的火光裏,像兩汪融化的蜜糖裹着狼瞳的冷光,慢悠悠地從上到下掃過我的發頂。我渾身僵得如同被凍在草原上的枯草,只聽他輕笑一聲,喉間溢出的話語裹着馬奶酒的醇香,精準無誤地撕破我強裝鎮定的窘迫:“怎麼?中原那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主殿下,如今倒對本汗這身沾着狼血的衣裳,生出探寶般的興致了?”
他戲謔的尾音像根羽毛,輕輕掃過我發燙的耳尖。我強撐着梗直脖子,指尖胡亂戳着他肩頭猙獰的狼頭刺繡,嘴裏硬擠出帶着鼻音的胡話:“不過是覺得…”
我心裏瘋狂吐槽:合着這滿身腱子肉的家夥,連件換洗衣裳都舍不得掏?難不成他的衣櫃裏全是限量款狼皮高定,多給我一件就要觸發草原經濟危機?
總不能讓我像個要飯的似的,舉着破布衣跟他說“老板,行行好,給件邊角料縫的乞丐服唄。”
這傳出去,我在草原的面子可就碎得比陳年老肉幹還渣都不剩了!
喉結不自然地滾動兩下,目光躲着他灼灼的視線:“這狼頭繡得毛毛躁躁的,哪有宮裏蘇繡的鳥兒精致?連狼毛都像被暴風雪啃禿了似的,歪歪扭扭,怕是拿套馬索當繡線縫的!”
指尖剛勾住泛着暖光的狼牙墜子,還未攥緊,帶着皮革氣息的陰影驟然壓下。阿爾木·多吉俯身時,護腕蹭過氈毯的聲響驚得我一顫,他鼻尖幾乎擦着我發燙的額頭,馬奶酒混着雪鬆的氣息撲面而來:“哦?那公主可願爲本汗繡件新的?”話音未落,被驚得發軟的手指已鬆開狼牙,墜子撞在鎧甲上發出清脆聲響,在靜謐的氈帳裏炸開,震得我耳尖通紅。
完犢子!牛皮吹上天了!我這雙拿筷子都能戳到鼻孔的手,哪幹得了繡花的細活?總不能拿套馬索當繡線,把狼頭繡成表情包吧!到時候繡出來的玩意兒,怕是連草原上最不羈的野狗看了都得連夜申請改名,省得被人誤會這抽象派大作是自家親戚!難不成要現學現賣,讓他看我對着布料手忙腳亂,活像被狼追着跑的耗子?
他琥珀色的眸子眯成月牙,戲謔的目光如同草原上飄忽的馬鬃,輕輕掃過後頸便激起一片戰栗。氈帳內篝火噼啪作響,我這才驚覺自己盯着他腰間晃動的狼牙墜子出了神。
那狼牙裹着經年摩挲的包漿,在火光下泛着溫潤的蜜色,隨着他每一次呼吸微微搖晃。喉結不自然地滾動兩下,我慌忙別開眼,刻意用帶着鼻音的咳嗽打破凝滯的空氣,卻震得帳中懸掛的風幹肉條都輕輕晃動,驚起角落裏打盹的獵鷹,撲棱棱扇起一陣帶着皮革與硝煙味的風。
該死的黃油文,我在想些什麼?!
我在心裏瘋狂唾棄自己:出息呢?誰要看這行走的牛肉幹成精!指不定這位威風凜凜的草原狼王,一沾枕頭就秒變鼻涕泡制造機,夢裏追野兔還吧唧嘴,屁能崩得氈帳頂的銅鈴集體蹦迪!
可剛腦補完這些畫面,臉突然燒得像被草原烈日直射三天三夜,耳根紅得能當信號燈使喚。
完蛋!現在這副火燒屁股的慫樣,妥妥是被當場抓獲的花癡現行犯,連狡辯的底氣都被熱浪蒸得渣都不剩!
我捏着衣角來回揉搓,補丁摞補丁的布料在指尖團成皺巴巴的球,磕磕巴巴開口:“那...也沒有我能穿的...”餘光瞥見他肩頭泛着油光的狼皮大氅,突然泄了氣。
“畢竟那摳搜老皇帝,連件沒補丁的衣服都舍不得賞!宮裏的綢緞都裹了他的龍袍,剩給我的布料怕是連草原上的耗子窩都嫌寒磣!”話音越說越輕,最後幾個字像被帳外的風卷走,只剩零星尾音消散在跳動的篝火裏。
我捏着衣角瘋狂暗示,都快把布料搓出火星子了!這補丁摞補丁的破衣裳在他眼前晃得明明白白,話裏話外全是“快給我件新衣服”的尖叫!
難不成這位草原狼王的腦回路是九曲十八彎?非要我舉個大喇叭喊“救命!本宮要被寒酸衣服醃入味了!”才懂?再裝聽不懂,信不信我當場表演手撕破布,來段行爲藝術版的《乞丐求衣記》!
餘光掃見他眉骨挑起如鷹喙的弧度,我慌忙垂首斂眸,盯着篝火中迸濺的火星發怔,仿佛那跳躍的金芒藏着天大的秘密。阿爾木·多吉聽聞“摳搜老皇帝”幾字,眼底流轉的戲謔驟然凝結成霜,額間圖騰銀飾隨着眉峰緊蹙泛起冷光,帳內溫度似被北地霜風驟然席卷。
可那森冷殺意轉瞬即逝,他摩挲着腰間狼首彎刀的鎏金刀柄,眸光掃過我單薄佝僂的身形,忽而輕笑出聲。喉間溢出的聲線裹着馬奶酒的醇厚。
阿爾木·多吉垂眸睨着她衣擺處層層疊疊的針腳,指節無意識碾過狼皮護腕上凸起的獸紋。原以爲將中原公主擄回穹廬不過是多煨一鍋馬奶酒的事,卻獨獨忘了備衣。眼前人單薄得恰似秋末芨芨草,即便翻出部落裏最纖瘦少年的灰褐獸皮衣,穿在她身上怕也要像張兜風的牛皮筏。走起路來下擺掃過氈帳,能卷起飛沙走石。
寬大的袖口得挽上三匝,才勉強露出半截手腕。
他下頜線繃得像張滿弦的弓,卻在瞥見我揪着衣角蜷縮如驚兔的模樣時,喉間溢出一聲帶着無奈的輕笑。阿爾木多吉伸手扯了扯頸間緊繃的皮繩,狼皮大氅隨着動作掀起一陣皮革與硝煙混雜的氣息:“罷了。”他挑眉時耳墜撞出清響:“本汗的部族別的不敢誇口,總不至於讓只瑟瑟發抖的雪雀,凍斃在裝滿羔羊皮襖的氈包裏。”
阿爾木·多吉倏然起身,狼皮大氅卷着獵獵罡風掃過氈毯,銅鈴叮咚作響驚起帳角棲鴉。他闊步踏入內帳,指節叩住雕花檀木櫃的獸首銅環,腐朽的木軸發出垂死般的“吱呀”長鳴,恍若沉睡百年的饕餮被驟然喚醒。櫃門緩緩洞開的瞬間,陳釀般的樟木香裹挾着暗紋錦緞的幽光傾瀉而出,月光順着層層疊放的雪狐裘、玄鐵軟甲蜿蜒流淌,銀線繡就的狼圖騰在明暗交錯間張牙舞爪。
他目光掃過衣料紋理,暗自思忖。
且讓老額吉將本汗的戰袍裁短些應急,等馬幫穿過戈壁送來江南綢緞,再給這只怕冷的中原雀兒,置幾身能裹住風的衣裳。
摩挲着披風邊緣的銀線,眸光忽而變得銳利如鷹。江南綢緞雖柔滑如流水,卻薄得像層蟬翼,風一吹便貼在身上,哪裏擋得住草原刀子般的罡風?倒不如尋個晴日,帶着族人往白樺林深處去,獵幾張油亮厚實的狼皮。硝制妥當的皮毛既能裁成大氅,讓那單薄的中原公主裹成圓滾滾的旱獺,又能絮進夾襖,保準連數九寒天的霜風都鑽不進來,可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錦緞實在多了。
阿爾木·多吉側身讓出檀木櫃前的位置,狼皮大氅掃過地面揚起細碎草屑。他指尖撫過那件銀線繡着狼圖騰的猩紅披風,腕間銅鈴隨着動作發出清越聲響,與低沉嗓音交織出惑人韻律:“公主殿下盡管挑。”嘴角勾起一抹促狹的笑,琥珀色眸子在火光中泛起狡黠的光。
“總好過在那座金絲牢籠裏,連件能蔽體的綢緞,都要像討施舍般求來。”
我的目光掠過檀木櫃中流淌的珠光,金絲繡就的狼圖騰在綢緞上蜿蜒如活物,珍珠綴滿的貂裘泛着冷冽的光暈,暗紋鹿皮軟甲藏着草原特有的野性奢華。指尖懸在華服上方遲遲不敢落下,忽然驚覺掌心早已沁出薄汗。身上那件粗布皺得如同秋風裏的枯葉,褪色的紅綢裹着歪斜的補丁,原本該繡並蒂蓮的地方只剩幾縷灰白線頭。
在滿櫃狼圖騰的獰目注視下,這身衣裳就像被狼群撕碎又勉強縫補的殘旗,連呼吸間都透着格格不入的寒酸。我活像只誤闖獸穴的麻雀,連衣角沾着的中原塵土,都在這滿室華貴裏顯出不合時宜的寒酸。
指尖發顫着探入檀木櫃,甫一觸及那件雪白狐裘,便像觸到了冬日暖陽下的雲絮。
蓬鬆的絨毛順着指縫流淌,細膩得能將整只手都裹進溫柔鄉。冰涼的銀絲刺繡蜿蜒掌心,蒼狼圖騰昂首欲飛,每根鬃毛都用細如蛛絲的銀線勾勒,在燭火下泛着冷冽的光。我屏住呼吸,喉間發出一聲輕顫,目光被櫃中流淌的奢華牢牢釘住。原以爲草原只有粗獷的豪邁,卻不想這一針一線裏,竟藏着比中原宮繡更驚心動魄的華美。
阿爾木·多吉斜倚雕花立柱,青銅鑄就的狼首圖騰在他身後投下森然暗影。他垂眸望着我踮腳將狐裘往身上比量的模樣,耳墜上的金鈴隨着低沉輕笑輕顫,聲線裹着馬奶酒的醇香漫過來:“怎麼,中原的金縷玉衣,可及得上本汗這半件狐裘的暖意?”
他話音未落,我像被弓弦彈起的利箭般“騰”地竄到檀木櫃前,綢緞翻飛間卷起細密的窸窣聲,恍若千只銀蝶振翅。指尖掠過金線盤繡的流雲紋錦緞,觸感似春水漫過掌心。
珍珠綴成的貂裘毛領拂過臉頰,涼意中裹着野獸皮毛特有的腥甜。暗紋鹿皮軟甲的青銅扣硌得掌心發疼,翻出內襯時,陳年鬆木香裹挾着草原的風,直往鼻腔裏鑽,驚得睫毛都跟着輕顫。
我扒拉着滿櫃華服,兩眼直冒金光,活像守着蜂蜜罐子的熊瞎子。這下可算熬出頭了!往後天天裹着貂裘當睡袍,躺狼皮褥子上打滾,保準能把草原上的野兔都羨慕哭。吃飯直接抱着烤全羊啃,啃累了就用狐裘擦嘴,主打一個奢侈敗家!
等會兒就逼着老阿媽把這些衣服全改成戰袍,左邊繡滿珍珠,右邊鑲滿銀線,在草原上跳廣場舞,非得把隔壁部落的牛羊都迷得暈頭轉向!什麼人質不人質的,我這分明是被擄來當草原名媛,血賺不虧!
這哪是草原可汗的衣櫃,根本就是老天爺空投的史詩級盲盒!我嘴角咧得都快連上後腦勺,活像偷吃蜂蜜的土撥鼠。內心瘋狂刷起999+火箭特效,彈幕滿屏亂飛:救命!這哪是擄我來的糙漢子,分明是行走的穿搭種草機、草原限定哆啦A夢!別人穿越搞宮鬥,我直接解鎖可汗牌私人高定,從此草原T台橫着走,那狗皇帝老兒的龍袍見了都得連夜申請加入購物車!
“義子拜見衣食父母!以後爲您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