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兩腮鼓脹,好似藏了兩顆圓潤的奶疙瘩,活脫脫一只餓極了的小獸。雙手死死地揪住那只滋滋冒油、熱氣騰騰的烤全羊,用力地撕扯着。
金黃的油脂順着我的指縫蜿蜒而下,在厚重的羊皮襖上洇出一片片深色的痕跡。我全然顧不上擦拭嘴角溢出的油水,一把扯下一大塊外皮金黃酥脆、內裏鮮嫩多汁的羊腿肉,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裏。羊肉的滾燙讓我不住地哈氣,可我哪裏舍得停下,嘴裏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腮幫隨着咀嚼的動作快速鼓動。
“中!太中了!誰說這羊肉老了,這烤羊肉太棒了!”
夜色突然被踏碎,鐵蹄聲裹着粗糲的呼喝如滾滾驚雷碾過草原。帳外戰馬受了驚,鐵鏈繃得吱呀作響,前蹄高高揚起,鬃毛在夜風裏炸開。阿爾木·多吉嘴角的笑意瞬間凍成冰棱,狼頭銀飾腰帶隨着他轉身的動作撞出脆響,鎏金護甲在月光下閃過冷芒。他大步跨出帳時帶起的罡風,卷得我鬢角碎發凌亂翻飛,發間的中原玉簪也跟着輕輕搖晃,恍若一場風暴即將來臨。
饞蟲未消,好奇心又似草原上瘋長的刺棘撓得心尖發顫。我胡亂在羊皮襖上蹭了蹭沾着油星的手指,像偷食的雪狐般弓着身子,指尖剛掀開氈簾半寸,冷冽月光便裹挾着肅殺之氣傾瀉而入。數十柄彎刀在月色下吞吐寒芒,爲首騎士高舉的狼旗浸透暗紅,殘破的狼頭在夜風裏獵獵作響,宛如剛從血泊中蘇醒的凶獸。我忍不住踮起繡鞋往前探身,枯枝在腳下發出細微脆響的刹那,十幾道鷹隼般的目光破空而來,寒意瞬間爬上脊背,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這目光絞碎。
他琥珀色的瞳孔如淬了毒的瑪瑙,掃過營帳角落瑟縮的人群時,裹挾着草原狼王巡視領地的威壓。當目光最終釘在我身上,唇角驟然揚起嗜血的弧度,喉間滾出的低笑混着馬奶酒的濃烈氣息,尾音像沾着蜜糖的彎刀,既誘人又致命:“怎麼?啃光了本汗半只油汪汪的烤全羊,就想學着地洞裏的草原鼠,夾着尾巴溜回中原?”
狼頭銀質腰帶隨着他每一步踏地,都發出玉石相撞般的清越聲響,像是催命的戰鼓。月光透過穹廬縫隙斜斜切下,將他步步逼近的身影拉長、扭曲,在牛皮帳幕上投出張牙舞爪的獸形暗影,恍若真有一頭餓狼正循着獵物的氣息,帶着不容抗拒的壓迫感緩緩迫近。
我像被蒼鷹盯上的土撥鼠,整個人“嗖”地縮回帳內,後背死死貼住微微震顫的牛皮帳幔。
喉間涌上的血腥味混着未咽盡的羊肉,在齒間化作酸澀的苦意。那些寒光凜冽的彎刀仍在眼前虛影綽綽,腰間狼頭銀飾撞擊的聲響仿佛還在耳畔回蕩,震得胸腔裏的心髒幾乎要撞碎肋骨。指尖無意識地絞着裙擺上的褶皺,粗布紋路在掌心被攥得發皺,滲出的冷汗洇溼了布料,在月光下泛着慘白。
我豎起耳朵屏息貼緊帳幔,夜風卷着馬嘶聲從氈簾縫隙鑽進來,忽遠忽近地撩撥神經。不知過了多久,當呼嘯的風聲裏再聽不見鐵器碰撞的脆響,才敢捏着繡帕角,指尖發顫地掀開半寸簾縫。
刺骨的寒風裹着雪粒子瞬間撲進脖頸,凍得鼻尖發麻。眯起眼睛往銀白的草原望去,只餘幾串漸漸被雪覆住的馬蹄印蜿蜒向遠方。直到呼出的白霧在月光下凝成細碎冰晶,緊繃的脊背才轟然卸力,癱坐在還留着餘溫的獸皮毯上。
被攥得溫熱的羊腿骨重新回到掌心,指節深深陷進帶着油香的肉裏。我狠狠撕下一大塊鮮嫩的羊肉,齒間迸出的嘟囔混着咀嚼聲,在寂靜的氈帳裏撞出回響。
“差點把人嚇成風幹的羊皮囊!”肉汁順着嘴角溢出,我胡亂抹了把臉,又對着羊腿狠狠咬下一口,仿佛要把方才的驚惶都嚼碎咽下。
羊骨在齒間發出清脆的“嘎吱”聲,油脂混着焦香在舌尖化開。比起宮裏那些嵌着金絲、雕成花鳥的瓷盤點心,這粗糲的美味倒像草原上的烈馬,雖沒半分矯飾,卻實打實撞得人心頭滾燙。
忽聽得氈簾“譁啦”作響,裹挾着雪粒的冷冽氣息中,雪鬆混着馬奶酒的味道洶涌而來。我渾身僵成石像,慌忙將啃了一半的羊腿往身後藏,腮幫子卻因塞滿肉塊高高鼓起,活像偷藏青稞的草原鼠,連耳尖都滲出薄汗。
阿爾木·多吉屈膝而下,銀質護腕擦過厚實的獸毛,發出細碎如蛇信遊走的聲響。他俯身時,狼頭腰帶的銀飾垂落眼前,與我鼓脹的臉頰平齊。琥珀色的眸子仿佛淬了蜜的毒酒,裹着草原狼王的戲謔與壓迫。
“瞧瞧本汗撿回來的小耗子,這鼓鼓囊囊的腮幫子,是打算偷藏過冬的糧,還是把本汗的羊腿都揣進自個兒窩裏?”
掌心還殘留着羊腿肉的溫熱油脂,心髒在胸腔裏仍跳得慌亂如鼓。喉間未及咽下的肉塊堵得生疼,我費力地扯動嘴角,含混不清地嘟囔:“土皇帝...借我三個膽子也不敢偷跑啊...”話一出口就驚得渾身發冷,舌尖嚐到咬破的血腥味。慌忙伸手去捂嘴時,指縫間還沾着未擦淨的肉渣,卻見他突然俯身大笑,狼頭腰帶的銀飾掃過我攥着羊腿骨的手,驚得我差點將骨頭掉在獸皮毯上。
我慌忙將油亮的羊腿肉往嘴裏塞,三兩下囫圇咽下,腮幫子高高鼓起,活像塞了兩顆渾圓的羊糞蛋。仰頭看他時,睫毛上還沾着方才受驚的水霧,溼漉漉的眸光裏泛着慌亂。碎肉渣黏在唇角,隨着費力的咀嚼簌簌掉落,混着未擦淨的油脂,在月光下泛着晶亮的光,卻渾然不覺此刻模樣有多狼狽。
腮幫子鼓得像揣了兩只核桃,我含糊不清地囁嚅:“唔……外頭那撥煞神,都是你的人?”喉結隨着吞咽的動作劇烈滾動,連沾在指節的肉渣都被吮得一幹二淨。末了還意猶未盡地伸出舌尖,細細舔過油亮的唇角,睫毛下狡黠的眸光流轉,活脫脫一只偷腥得逞、尾巴翹上天的小野貓。
“不是。”
他斜倚雕花牛皮榻,烏木靴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着,狼頭銀扣在燭火下折射出細碎冷光。
“說不定下一秒他們就沖進來把你捆成羊腿似的。”
話音未落,我已抄起案上油光發亮的羊骨,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將骨頭上殘留的肉沫震落在獸皮毯上:“阿爾木·多吉!”尾音像被踩了尾巴的野貓般炸開,驚得帳外馬匹都不安地刨了刨蹄子。
我一把扯過繡着孔雀開屏的波斯毛毯,金線繡就的羽翎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也顧不上毯面精美的銀線刺繡,將案上東西一股腦往裏裹。粗糲的牛皮囊、雕花銀碗骨碌碌滾落,翻來覆去才發現,除了幾塊硌得掌心生疼的風幹牛肉,竟再無半點能充飢的物什。指腹摩挲着硬如石塊的肉幹,帳外傳來狼群幽長的嗥叫,驚得我攥緊毛毯的指節都泛起青白。
“我可是草原上最金貴的'行走五花肉'!”我扯着發辮上歪掉的珊瑚墜子,把硬得能砸核桃的牛肉幹包袱往肩上一甩,活像扛着炸藥包的敢死隊。發辮亂得像被龍卷風襲擊過的灌木叢,腰間還掛着半根沒啃完的羊骨頭晃悠。
“你不跑我跑!那些大砍刀不長眼,我這細皮嫩肉的,挨一刀不得疼得嗷嗷叫?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他整個人癱在鑲銀邊的虎皮榻上,靴子隨意地搭在案幾上,狼頭腰帶隨着笑顫撞出清脆聲響。單手撐着下巴的模樣漫不經心,卻笑得直拍大腿,琥珀色的眸子彎成月牙,眼角都沁出了淚花。我肺都要氣炸了,渾身止不住地發顫,活脫脫像只被踩中尾巴的野貓,原地跳着腳。
“笑!就知道笑!真動起手來,你那花拳繡腿打得過誰?”話音未落,我抄起包袱往肩頭一摜,繡着纏枝蓮紋的布料在風中揚起一角。軟靴踩在結霜的獸皮毯上打滑,跌跌撞撞撲出帳門時,額頭重重撞上雕花門框。刺骨寒風裹挾着雪粒劈頭蓋臉砸來,糊得睫毛結冰、鼻尖通紅,活像只被扔出窩的落湯雞。身後傳來布料摩擦榻面的窸窣聲,身後卻傳來他慢悠悠的調侃。
“跑這麼猴急做甚?”他的聲音裹着帳內飄出的馬奶酒香,慢悠悠漫過呼嘯的風雪:“莫不是趕着去給雪地繡朵'人型梅花'?仔細摔個嘴啃雪,到時候啊!”話音頓住時,帳簾上的銅鈴叮咚亂響,混着他壓低的輕笑。
“這滿地狼狽,可比我帳裏的烤全羊還教人挪不開眼!”
地氈下的凍土突然劇烈震顫,宛如千萬頭受驚的野牛正從地底狂奔而來。帳外的馬匹率先發出淒厲長鳴,緊接着皮鞭撕裂空氣的銳響與粗獷的呼喝聲轟然炸開,那鋪天蓋地的氣勢,仿佛整片蒼茫草原都化作了洶涌的浪潮,朝着營帳狠狠壓來。
完了!
我膝蓋一軟,重重跌坐在冰冷的雪地上。遠處傳來金屬激烈碰撞的鏗鏘之聲,此起彼伏的“嗬!嗬!”呐喊裹挾着刺骨風雪,震得厚重的牛皮帳幕簌簌發抖,連懸掛的銅鈴都叮當作響,撞成一團凌亂的音符,在這肅殺的夜色中奏響令人膽寒的戰歌。
馬蹄裹着雪沫在三步外驟然停住,爲首的騎兵勒繮時,鞍上銅鈴與狼髀石墜子撞出清脆聲響。他覆着熊皮護膝的長腿一跨,鐵靴踩得積雪咯吱作響,粗糲的手指已經掐住我後頸。
“啊?!”
像拎起只炸毛的小獸,狐皮大氅下露出的銀質護腕泛着冷光,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我單薄的襦裙,沾着血漬的彎刀鞘擦過我的裙擺:“哪家的小崽子?穿得比過冬的枯草還單薄。”話音未落,我整個人已被拎得雙腳離地,皮毛披風揚起的瞬間,聽見他悶聲嘟囔:“先回帳烤烤火,莫要凍成冰疙瘩。”
他搭在狼紋獸皮榻上的鎏金護腕突然深陷皮料,鷹爪般的指節泛着冷白。轉瞬卻勾起一抹玩味笑意,眼底閃過狡黠。
或許該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嚐嚐厲害,省得總把逃命當兒戲。骨節嶙峋的大手猛地攥住我凍得發紅的手腕,帶着皮革與馬奶酒氣息的體溫燙得人發顫,一把將我拽到身後。
轉身刹那,慵懶笑意如朔風卷雪般消散殆盡,他挺直的脊梁瞬間化作草原上最巍峨的敖包。喉間滾出的突厥語裹挾着騰格裏的威嚴,震得帳頂的流蘇都簌簌輕顫:“睜開你們的狼眼!這是你們的可敦,再敢直視她,當心血濺在長生天的月光下!”話音落地時,他的銀質狼頭腰帶隨着動作鏗鏘作響,宛如戰神降世的戰鼓。
話音未落,帳外鐵蹄如驚雷碾過凍土,雕花牛皮帳簾被震得劇烈鼓蕩,銅環撞擊聲混着風雪呼嘯。兩名侍衛裹挾着北疆寒氣撞入帳內,肩頭雪霜簌簌落在狼頭圖騰的地氈上。腰間狼牙彎刀出鞘三寸,刃身映着壁上火把明滅,將立柱上盤繞的蒼狼圖騰染成血色幻影。狼毛披風在急驟的氣流中獵獵翻卷,混着帳外撲來的雪粒,在空中絞出凜冽的漩渦,連搖曳的燭火都被這股肅殺之氣壓得黯淡三分。
他鷹隼般的目光掃過侍衛結滿冰碴的狼皮披風,鎏金護甲叩擊腰間狼頭彎刀。
“滾去前營!給本汗把方圓十裏守成鐵桶!沒有本汗金狼頭符,便是長生天親臨,也不許放進主帳半步!”尾音如出鞘的骨朵彎刀,裹挾着草原狼王的凜冽殺意轟然炸裂。帳外戰馬驚嘶人立,鐵蹄在凍硬的雪地上瘋狂刨動,揚起的雪沫混着冰碴撲打在牛皮帳上,發出密集的簌簌聲響,仿佛無數雙狼爪正抓撓着這方小小的庇護所。
“這群歸來的餓狼,怕是把心肝都吼出來了,倒驚着我這躲在帳裏的小羊羔子。”
話音未落,侍衛們已如離弦的狼牙箭般疾射而出。帳外刹那間騰起驚雷般的呼喝,馬蹄踏碎凍土的轟鳴、彎刀相撞的錚鳴,混着裹挾着冰粒的狂風,在雪原上炸開一鍋沸騰的馬奶酒。凜冽的聲浪掀得帳頂獸皮簌簌發顫,連懸掛的青銅燈盞都跟着劇烈搖晃,將滿帳圖騰柱上的蒼狼影子攪成血色的漩渦。
他緩緩轉身,鎏金護腕掃過狼皮榻時帶起細碎絨毛。琥珀色的眼眸驟然凝霜,方才戲謔的笑意如被暴風雪席卷而空,只餘寒潭般深不見底的幽光,仿佛能將人魂魄都吸進那片暗涌的漩渦,連帳中火把跳躍的暖意都被盡數凍結在他眼底的凜冽之中。
“本汗的部族可不是你以爲的羊圈。”狼皮大氅的毛邊如蒼狼利齒般擦過我的裙擺,裹挾着冰碴的冷風驟然灌進衣擺。他鎏金靴扣踏碎滿地燭影,眨眼間已跨出帳門,腰間狼頭彎刀在雪原月光下泛起森然冷芒,刀鞘上鑲嵌的鬆石映着北疆銀月,恰似一雙隨時擇人而噬的獸瞳。
我大氣也不敢出,顫抖的指尖像觸到滾燙烙鐵般輕挑氈簾。刹那間,寒月清輝如銀練倒灌而入,將整個營地照得亮若白晝。黑壓壓的人馬如潮水漫過雪原,鐵蹄踏碎薄霜的脆響混着悶雷般的轟鳴,揚起的雪霧裏,甲胄碰撞聲似冰棱相擊,錚錚不絕。爲首將領身披玄鐵鎖子甲,每一道鱗紋都凝着冷光,猩紅披風在夜風中獵獵翻飛,宛如一朵在血泊中綻放的曼珠沙華,昭示着殺伐將至的肅殺。
完犢子!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那架勢,怕是要把整片草原掀個底朝天!
先扒了地皮當煎餅翻,再把雪殼子鏟了當鍋巴嚼,最後連耗子洞都得拿火燎一遍!要是真躲起來,估摸着他能喊來全族的牧羊犬搞地毯式搜索,到時候我就得頂着一腦袋狗毛,灰頭土臉地被叼回來!
低頭瞅了瞅原身這副小身板。
單薄得像根被風吹歪的芨芨草,跑起來怕是還沒兔子蹦得快。攥緊小拳頭想展示威風,結果肱二頭肌軟趴趴,跟泡發的饢餅似的。這要真跑出去,人家追我都不用騎馬,打個哈欠的功夫,估計就能把我像撿掉在地上的奶疙瘩似的拎起來!
我盯着這群橫沖直撞的騎兵,終於懂歷史書爲啥把“匈奴”倆字疊着寫了!
敢情是怕寫成單字“匈”,氣勢不夠!合着這疊字是自帶擴音器功能啊?現在好了,人家還沒拔刀,光是鐵蹄震得地動山搖的動靜,就把我嚇得膝蓋打擺子,活像剛出鍋的奶皮子,顫巍巍能抖出八丈遠!早知道這戰鬥力,當年課本配圖就該換成哥斯拉,什麼“狠厲”都弱爆了,這分明是草原限定款拆遷隊!
那人如蒼鷹收翅般利落翻身下馬,鑲鐵靴底砸在凍土上的聲響驚起數點冰星,靴跟處的狼牙墜子隨着大步流星的動作撞出脆響。他行至阿爾木·多吉面前時,單膝跪地的轟鳴震得地氈下的凍土都微微發顫,鐵手套叩擊玄鐵胸甲的脆響,恰似弓弦震顫時崩出的金屬尾音。
“可汗!”
阿爾木·多吉脊背繃如未彎的長弓,蒼狼圖騰的披風垂落如墨色瀑布,下頜揚起的角度帶着騰格裏賦予的天生威儀。霜白月光順着他顴骨的冷棱流淌,將側臉雕刻成雪原上的孤岩。眉骨投下的陰影裏,琥珀色瞳孔凝着寒潭般的光,低沉嗓音滾出時,帳外風嘯都似被這股威嚴壓得低了三分。
“嗯。”尾音撞在凍土上,驚得遠處馬群不安地刨動鐵蹄。
刹那間,百餘道矯健身影如離弦之箭騰空而起,落地時靴底與凍土相撞的悶響竟匯成一聲驚雷。精壯漢子們單膝觸地的動作整齊劃一,腰間彎刀與狼皮護膝相擊,濺起的冰碴在月光下劃出銀亮弧線。他們握拳重重捶打胸口的玄鐵護甲,震耳欲聾的高呼裹挾着草原漢子獨有的豪邁,驚得夜梟振翅疾飛,連遠處的敖包都似在這聲浪中微微震顫。
“拜見可汗!”
聲浪如驚雷炸響,驚得營外夜梟撲棱棱竄入夜空,連高懸的狼頭戰旗都被震得獵獵狂舞,旗杆在狂風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我大氣不敢出,將耳朵緊貼牛皮帳壁,聽着外頭漸漸平息的喧鬧,才敢小心翼翼探出半張臉。
月光像淬了毒的銀刃,順着帳簾縫隙斜斜刺進來,將帳外密密麻麻的人影切割成森冷的剪影。鎧甲上的銅釘泛着幽幽冷光,折射的芒刺得我眼眶生疼,本能地往後縮去,後頸卻撞上冰涼的帳杆,驚得渾身一顫。
“這麼多人...”我喉嚨發緊,顫巍巍的呢喃混着粗重喘息。幹裂的嘴唇蹭過手背,鹹腥的冷汗混着恐懼的酸澀在舌尖蔓延。恍惚間,眼前浮現出荒誕又可怖的畫面:
自己被粗麻繩捆成粽子,五花大綁吊在馬後,任由鐵蹄揚起的塵土灌進口鼻,粗糙的麻繩深深勒進皮肉,在草原上拖出長長的血痕。
我的目光在寒光閃閃的彎刀與角落的牛皮囊間遊移,腹中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飢餓感。咕嚕作響的腸胃叫囂着,竟讓恐懼都退了三分。
此刻,那包油潤的牛肉幹,似乎比帳外明晃晃的兵器更具威脅。
“怕啥?這些全是他手底下的兵,就算真打起來,我往地上一躺喊自己人!說不定還能混頓加餐!大不了被捆成草原限定肉粽,指不定綁得嚴嚴實實的,還能防狼防風防竄稀,簡直是移動版蒙古包體驗卡!”
我活像偷叼羊腿的小狼崽子,“嗖”地蜷成毛球,手抖得仿佛被凍僵的馬蹄。指甲在牛皮包袱上抓出簌簌聲響,好不容易扯開油皮紙,肉幹剛湊近嘴邊就被我狼吞虎咽咬住。
這哪是肉幹,分明是風幹的馬繮繩!腮幫子鼓得像塞了兩顆風幹的羊糞蛋,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眼睛卻瞪得比銅鈴還大。
咬下去的瞬間我天靈蓋都在顫抖,後槽牙瘋狂抗議,感覺下一秒就要集體辭職!
這硬度怕是拿蒼狼骨頭摻了隕鐵,嚼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懷疑自己不是在吃肉,是在幫他們打磨新兵器!再啃兩口,估計牙齒能直接變成出土文物,送去博物館都能標個匈奴人日常磨牙工具"
我眼睛瞪得快掉出眼眶,活像被點了穴的旱獺,直勾勾盯着帳外的風吹草動。腮幫子鼓得賽過剛發酵的酸面團,每咬一口,整個腦袋都跟着“嗡嗡”作響。
冷不丁一張嘴,肉渣子彈似的四處飛濺,沾得衣襟斑斑點點,說話漏風漏得堪比漏勺,含混不清地抱怨:
“先把肚子填飽,有力氣說不定以後還能多逃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