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天山越近,地勢越發高峻,空氣也變得清冽起來。沿途已少見人煙,多是連綿的草原與稀疏的林地,偶爾能看到成群的野馬在山坡上奔馳,帶着北陸草原的蒼茫氣息。
這日黃昏,一行人在一處背風的山谷扎營。風彌熟練地燃起篝火,趙長生煮了一鍋熱騰騰的肉湯,任天行則不知從哪裏摸來幾壇烈酒,咧嘴笑着往每個人手裏塞。
“嚐嚐這個,”他舉起酒壇,臉上帶着幾分懷念,“這是北地的‘燒刀子’,夠勁!比中陸的綿柔酒好喝多了。”
第五煙淺嚐一口,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嚨,激起一陣暖意,讓她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任天行見狀哈哈大笑:“丫頭,你這酒量可不行啊,得多練練!”
第五煙白了他一眼,卻沒有反駁,只是望着跳動的篝火,若有所思。連日來,她總覺得任天行身上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他的行事風格、他對草原的熟悉、甚至他喝酒的姿態,都透着一股不屬於中陸江湖人的粗獷與坦蕩,反而像極了傳說中北陸草原的勇士。
風彌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撥弄着篝火,狀似無意地問道:“任兄,你對草原好像很熟悉?以前去過北陸?”
任天行喝酒的動作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淡了些,沉默片刻,才緩緩點頭:“嗯,去過。”
“那北陸好玩嗎?”趙長生好奇地問道,“我只在書上看過,說那裏天蒼蒼野茫茫,有喝不完的烈酒,騎不完的駿馬。”
提到北陸,任天行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有懷念,有厭惡,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疲憊。他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順着嘴角流下,浸溼了衣襟。
“好玩?”他低聲笑了笑,笑聲裏帶着幾分苦澀,“那裏有最烈的酒,最快的馬,也有最狠的人,最涼的刀。”
第五煙敏銳地捕捉到他語氣中的變化,輕聲道:“你好像……很了解北陸的紛爭。”
任天行抬起頭,對上第五煙清澈而銳利的目光,心中那道塵封已久的防線,在篝火的映照下悄然鬆動。這段時間的相處,他早已將眼前這幾個生死與共的夥伴視作可以信任的人,或許,是時候告訴他們真相了。
他放下酒壇,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那是一枚用玄鐵打造的鷹形令牌,鷹首猙獰,翅膀上刻着繁復的火焰紋路,正是拓跋神族的象征。
“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任天行的聲音有些沙啞。
三人看着那枚令牌,皆是一愣。風彌作爲羽族,對北陸各族的圖騰略有了解,看到令牌上的火焰紋路,臉色微變:“這是……拓跋神族的‘烈焰鷹符’?”
任天行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釋然,也帶着一絲沉重:“我不是任天行。”
第五煙、風彌、趙長生皆是一驚。
“我真正的名字,叫拓拔朔。”他緩緩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北陸草原,青陽汗王的長子。”
這個答案太過震撼,三人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們從未想過,這個終日呼朋引伴、醉酒爲樂的莽夫,竟是北陸草原最有權勢的汗王之子!
“你……”第五煙張了張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很意外吧?”拓拔朔自嘲地笑了笑,拿起鷹符,摩挲着上面的紋路,“我是拓跋神族這一代唯一覺醒了血脈的人,按照草原的規矩,本應是汗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他的目光飄向北方,仿佛穿透了層層山巒,看到了那片遼闊的草原:“可我那幾個弟弟,一個個狼子野心,爲了汗位,無所不用其極。二哥派人在我的馬奶裏下毒,三哥勾結異族部落,想借刀殺人……父親老了,管不了他們,整個王庭都成了他們爭權奪利的戰場,血都快把草原染紅了。”
他的聲音低沉,帶着壓抑的憤怒:“我厭惡那些陰謀詭計,厭惡兄弟相殘。汗位對我來說,不是榮耀,是枷鎖,是沾滿鮮血的屠刀。三年前,我趁着一次狩獵,帶着幾個忠心的護衛,偷偷離開了北陸,一路南下,來到中陸,化名任天行,就是想離那些紛爭遠一點,做個自由自在的普通人。”
原來如此。
衆人這才明白,爲何他身上既有草原勇士的悍勇,又有對權力爭鬥的厭惡;爲何他的自愈能力如此強悍,原來他是拓跋神族的嫡系血脈。
“那你……就沒想過回去嗎?”趙長生輕聲問道。
“回去?”拓拔朔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迷茫,“回去做什麼?看着他們把父親氣死,然後自己也卷進那場無休止的廝殺?我做不到。”
他頓了頓,看向第五煙,語氣誠懇:“丫頭,對不起,一直瞞着你。我不是有意要騙你,只是……我太想擺脫‘拓拔朔’這個身份了。”
第五煙看着他眼中的掙扎與坦誠,心中的驚訝漸漸平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理解。她又何嚐不是在逃避?逃避家族覆滅的痛苦,逃避復仇的沉重。
“名字只是一個代號。”第五煙微微一笑,笑容在篝火下顯得格外溫暖,“在我心裏,你就是任天行,是那個在烽煙堡救了我、陪我一路走來的任天行。至於拓拔朔是誰,不重要。”
風彌也點頭:“沒錯。不管你是王子還是浪子,都是我們的朋友。”
趙長生舉起酒壇:“來,喝酒!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以後的路,我們一起走!”
拓拔朔看着眼前這三個坦然接納他過去的夥伴,心中積壓多年的鬱結豁然開朗,眼眶微微發熱。他拿起酒壇,與三人重重一碰:“好!以後的路,我們一起走!”
四壇烈酒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山谷中回蕩,仿佛是對過去的告別,也是對未來的約定。
那一晚,拓拔朔第一次向外人講述了北陸草原的遼闊與殘酷——青陽汗王的威嚴,兄弟們的明爭暗鬥,拓跋神族古老的傳說,還有他對那片土地既愛又恨的復雜情感。
第五煙也說起了更多關於第五家族的往事,那些她從未對人言說的童年記憶,父親的嚴厲與慈愛,家族世代守護的秘密……她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
風彌講了羽族的天空,趙長生談了他雲遊四海的見聞。篝火跳躍,星光璀璨,山谷裏充滿了歡聲笑語,將過往的陰霾與未來的憂慮都暫時驅散。
夜深了,酒壇空了,衆人漸漸睡去。
拓拔朔靠在一塊岩石上,卻沒有睡意。他抬頭望着北方的星空,那裏有北陸的方向,有他逃離的故土,也有他血脈中無法割舍的羈絆。他知道,“任天行”的平靜生活或許只是暫時的,北陸的風雨遲早會追到中陸,他終究無法永遠逃避。
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恐懼。因爲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不遠處,第五煙也醒着,望着天邊那座隱約可見的雪山輪廓——那是天山的方向,是她拜師學藝、踏上復仇之路的目的地。她知道,前路不會平坦,魔門的追殺、古神教的陰謀、中陸的動蕩......
但她的眼神無比堅定。
(第一卷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