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山石硌得她脊背生疼,寒意透過單薄的緋色衣裙,直刺骨髓。他卻比她身後的岩石更冷。
夜臨的手如鐵鉗般掐着她的下頜,迫使她抬頭,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眸。那裏沒有方才高處的莫測,只有沉沉的、幾乎要將她碾碎的壓迫感。冰冷的藥苦香混着濃鬱不散的血腥氣,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徹底籠罩。
“看清楚無用者的下場了?”他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半分情緒,卻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膽寒。
拇指粗糲的指腹近乎殘忍地摩挲着她下頜泛紅的肌膚,那力道,帶着一種賞玩器物的冷酷,仿佛在評估一件即將被損毀的藏品。可與此同時,另一只滾燙的掌心卻重重壓上她的心口,隔着一層衣料,那熱度幾乎要烙進她的皮肉,燙傷她狂跳的心髒。
“以這裏爲界,”他俯身,氣息冰冷地拂過她的耳廓,一字一句,如同判決,“畫地爲牢。”
冷月煙的呼吸猛地一窒。所有的試探,所有虛張聲勢的慵懶,所有關於合作與交易的幻想,在這一刻被他簡單粗暴地徹底撕碎。原來他之前一切的縱容,默許,甚至那一點點看似越界的“舍不得”,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碼。他親手爲她搭建復仇的舞台,慷慨地提供她所需的一切,不過是爲了將她捧得更高,然後……更徹底地掐斷她所有的退路。
她是他掌中的雀,他允許她撲騰,甚至允許她亮出爪子,但領域,早已被他劃定。生死,由他。
“爲什麼……”她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目光試圖穿透他眼底的冰封,看向那具剛剛被青瑣拖走的、溫熱尚存的屍體,“滅口……是誰?那畫像……”
“噓。”冰涼的指尖驟然壓上她顫抖的唇瓣,截斷了她所有的質問。夜臨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殘酷的玩味,像是在欣賞瀕死蝴蝶最後的掙扎。
“真相是穿腸毒藥,”他指尖微微用力,按着她的唇,那觸感既像禁錮,又像一種扭曲的親昵,“好奇一次,代價便是一分。冷月煙,你付得起幾分?”
他的話音落下,不遠處,青沉默默處理屍體的細微聲響便清晰地傳入耳中。那利落的動作,那視人命如草芥的平靜,像一把冰冷的鐵鎖,咔嚓一聲,鎖住了她最後一絲僥幸。
她終於徹底明白。
從她選擇借他之力開始,不,或許更早,從她重生那一刻起,或者說,從那個藏在密室裏的畫像中的女子存在起,她就已經踏上了這條唯一的路——一條用陰謀與鮮血鋪就,通往他掌心深淵的囚寵之途。
腳下是萬丈深淵,身後是虎視眈眈的猛獸。而她,連墜落的方向,都由不得自己選擇。
滅口者是誰?畫像的秘密是什麼?他那偏執的“舍不得”背後,究竟是守護還是更深沉的毀滅?每一個問題都化作荊棘,纏繞着她,越收越緊,刺得她鮮血淋漓,卻再無出口可問。
青瑣處理完畢,重新走到她身後半步的距離,恢復成那道沉默的影子。空氣裏的血腥味似乎淡了些,又被夜臨身上那濃重的藥苦香覆蓋。
冷月煙閉上眼,深吸了一口這冰冷徹骨、又令人絕望的空氣。再睜開時,眼底那點因疼痛和震驚泛起的生理性水光已被強行壓下,只剩下疲憊的、冰冷的、認命般的清醒。
她動了動被他掐得生疼的下頜,他竟從善如流地鬆了手。
那滾燙的、壓在她心口的手掌,也緩緩撤離。可那被灼傷的觸感,和那無形劃下的界限,卻已深深刻入骨血。
她邁開腳步,不再虛浮,反而帶着一種破罐破摔般的沉重堅定。走吧。走向那漩渦的最深處。去看清那瘋狂的終點,究竟是何等模樣。
夜風嗚咽,如泣如訴,纏繞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和她身後那道如影隨形的沉默守護。
而在她看不見的前方,夜臨並未立刻離去。他隱在更深沉的陰影裏,垂眸看着那一主一仆的身影在蜿蜒小徑上移動,看着那抹緋紅在慘淡月光下顯得格外單薄,又格外倔強,一步一步,走向他爲她鋪設的牢籠深處。
他緩緩攤開手掌,方才觸碰過她心口和唇瓣的指尖微微蜷縮。上面似乎還殘留着她肌膚的細膩觸感,她急促心跳的震動,以及…一絲極淡的、屬於她的冷香,固執地縈繞不散,與他指尖的藥苦氣息糾纏在一起。
他猛地合攏手掌,五指收緊,骨節泛白,仿佛要將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溫度、氣息和震動感徹底攥滅在掌心,碾碎成粉。
眼底的冰封之下,是無人得見的、洶涌澎湃的暗流。那暗流深處,翻滾着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完全掌控的躁動與毀滅欲。
“冷月煙……”
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逸出他冰冷的唇瓣,很快散在嗚咽的風裏,無跡可尋。
“別那麼快…就變得無用。”
也別那麼快,就讓我失去這最後一點,“舍不得”的理由。
他的身影徹底融入黑暗,仿佛從未存在。
唯有那冰冷的警告,那復雜難辨的眼神,那心口灼人的烙印,深深刻在了這個夜晚,也刻在了冷月煙再也無法回頭的前路上。
這條他親手用鮮血鋪就的囚寵之途,終點等待她的,究竟是徹底毀滅,還是在他掌心的瘋狂深淵裏…開出畸形的、只屬於他一人的花?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背後的目光如芒在背,而她每向前一步,心口的那個“牢”,便更沉一分。那條唯一的路上,似乎隱約響起了鐵鏈拖曳的清脆聲響,一聲聲,敲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