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打起精神,將包袱重新系緊,撕下相對幹淨的裏衣布料簡單包扎了手上最深的傷口,又把臉上和身上的灰塵泥土盡量拍打幹淨,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像剛從災難現場爬出來的難民。然後,她低着頭,盡量自然地混入漸起的夜市人流中。
南城的夜晚喧囂而粗糲,空氣中彌漫着各種廉價食物、汗水和劣質脂粉的味道。林晚用身上僅有的幾個銅錢,在一個看起來還算老實的老婆婆那裏買了一個熱乎乎的雜糧餅,就着街邊免費的茶水囫圇吞下,總算讓冰冷僵硬的胃暖和了一些,也恢復了些許力氣。
她不敢住正規的客棧,那些地方需要路引登記,太危險。最終,她在一條偏僻小巷的盡頭,找到一家門臉破舊、燈光昏暗的“悅來”小棧。老板是個滿臉褶子、眼神渾濁的老頭,正就着豆大的油燈打瞌睡。
“住店,最便宜的。” 林晚壓低嗓音,刻意讓聲音聽起來沙啞粗糲。
老頭抬起眼皮,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沾滿泥污的粗布衣裙和略顯凌亂的包頭布上打了個轉,也沒多問,伸出兩根手指:“通鋪,一晚二十文。熱水另算,五個銅子一桶。”
林晚數出二十五個銅錢放在櫃台上。
老頭收了錢,從身後牆上取下一把拴着木牌的舊鑰匙,指了指黑乎乎的樓梯:“二樓左手最裏邊。熱水待會讓夥計送上去。”
所謂通鋪,就是一個大房間裏用薄木板隔出幾個勉強能躺下人的狹小格子,充斥着黴味、汗味和其他難以形容的異味。房間裏的其他“客人”似乎已經睡了,鼾聲此起彼伏。林晚找到自己的那個格子,放下包袱,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稍稍放鬆,隨之而來的便是排山倒海的疲憊和渾身的疼痛。
很快,一個瘦小的夥計提來半桶溫吞水。林晚閂好那扇形同虛設的破木板門,就着這點水,仔細清洗了臉上的污垢和手上的傷口。傷口不深,但數量不少,看着有些駭人。她將金瘡藥(也是母親留下的偏方之一)小心敷上,用幹淨布條包扎好。又脫下破爛的外衣,檢查身上的擦傷,同樣處理。
做完這一切,換上一套包袱裏備用的、料子稍好但樣式普通的細布衣裙,她才覺得自己重新像個人。
蜷縮在硬邦邦的、散發着異味的木板床上,林晚卻毫無睡意。身體的疼痛和疲憊抵擋不住大腦的高速運轉。
逃脫只是第一步。蕭靖珩絕不會善罷甘休。他或許不會大張旗鼓地搜捕“端王妃”,但一定會動用暗中的力量查探。南城雖亂,也並非絕對安全。
綢緞莊是她目前唯一的指望,但必須謹慎接觸。她需要先觀察,了解綢緞莊現在的掌櫃是否可靠,經營狀況如何,有沒有被王府的人暗中盯上。
還有啓動資金。變賣首飾需要渠道,同樣有風險。或許……可以從這綢緞莊本身的貨品和流水上動動腦筋?
她腦子裏閃過幾個改良布料印染和紡織效率的點子。這個時代的染織技術雖然成熟,但色彩牢固度、花色新穎度和生產效率,在她看來都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如果能讓綢緞莊的貨品短期內變得獨特、搶手,快速回籠資金,她就能獲得第一桶金,然後像滾雪球一樣,拓展其他領域。
水泥、玻璃那些暫時不敢想,但一些簡單的機械改良、新的食品配方、或是更高效的管理方法,足以讓她在這個時代立足,甚至快速積累財富。
前提是,她得先活下來,並且躲開蕭靖珩的追查。
窗外的更鼓聲隱約傳來,已是三更。遠處似乎有馬蹄聲和整齊的腳步聲掠過街道,又漸漸遠去。是巡城的兵丁?還是……王府的私兵?
林晚屏住呼吸,仔細傾聽,直到那些聲音徹底消失。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
從今夜起,她不再是端王府裏那個等待命運宣判的囚鳥林晚。
她是林晚。一個必須爲自己、爲這來之不易的自由,掙出一條生路的……逃亡者。
前路茫茫,危機四伏。
但她心中那簇冰冷的火焰,卻燒得越發旺盛。
蕭靖珩,我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