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給她的小院取名爲“藏旅”。
時值拉薩旅遊旺季,熙熙攘攘的遊客幾乎填滿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藏旅”客棧也只剩下了最後一間空房。
客棧大廳裏,幾張木桌隨意擺放着,幾個少年少女正抱着一把木吉他,輕聲合唱:“沒有什麼能夠阻擋,我對自由地向往……”歌聲悠揚,帶着一絲未經世事的灑脫。
林婉在收銀台後聽着,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笑意。
是啊,當年的她,何嚐不是這樣意氣風發。
這時,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對中年夫妻。他們與大廳裏的青春氣息格格不入。
兩人皮膚是那種長期曝曬後的黝黑,臉上刻滿了疲憊與風霜的痕跡,衣服上還沾着路上的塵土。
他們互相攙扶着,步履有些蹣跚地走到前台。
男人聲音沙啞地問:“請問,還有房間嗎?”
林婉從回憶中驚醒,趕忙笑着回答:“你們運氣真好,還剩最後一間!”
她看着兩人沉重的行囊和滿是疲憊卻堅定的眼神,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們是徒步來的嗎?”
“是的,”男人點了點頭,聲音裏帶着走過長路後的幹澀,“我們從成都,一路走過來的。”
辦理入住時,男人像是打開了話匣子,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述他們的故事。他的聲音平緩,卻帶着千斤的重量。
“我和我老婆,今年生意失敗了,欠下了五百萬。那時候,感覺天都塌了,我站在樓頂,好幾次都想就這麼跳下去算了。”他說着,下意識地握緊了身邊妻子粗糙的手。
“後來,在抖音上看到別人說,徒步一趟318國道,能想明白很多事。我就想着,我也去走一趟吧,就當是最後的掙扎。
本來想一個人來的。”他看向妻子,眼眶瞬間就紅了,“她說她不放心,說這些年風風雨雨都過來了,就算前面的路再艱難,她也陪着我。”
他哽咽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道:“她啊,從我還是個窮得叮當響的傻小子時,就跟着我了。
我小時候爹就沒了,只有一個聾啞的母親,我們娘倆就靠着那點微薄的低保過日子。
十六歲我就進了電子廠,十八歲那年,遇見了她。雖然我們都是農村人,但她家情況比我好太多了。”
“一來二去,我們就在一起了。在廠裏攢了點錢後,就不想再打工了,想自己做點小買賣。最開始是在天橋上擺攤,賣內衣、襪子。”
他的目光變得悠遠,仿佛穿越回了那個寒冷的冬天,“我記得特別清楚,零下幾度的天,她的手、臉都凍得通紅皴裂,卻還堅持陪着我叫賣。
後來,我們又到學校門口賣炒飯,起早貪黑,日子總算一天天好了起來。”
“我們從一個小攤,到租下一個小門面,再到開起連鎖店。那些年,我特別開心,覺得自己終於能讓她過上好日子了,終於對得起她當年不顧一切的跟着我了。”
他的聲音透露着一抹驕傲,但隨即又黯淡下來,“可這幾年,經濟不景氣,生意越來越差,直到今年徹底垮了,還背了一身的債。”
故事講完了,大廳裏的歌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空氣中只剩下淡淡的酥油茶香。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轉過頭,很深、很感激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妻子沒有說話,只是用同樣粗糙的手,回握着他,眼裏是平靜而溫柔的陪伴。
林婉看着他們,看着他們交織的雙手和眼神裏無法被苦難磨滅的深情,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
PS:是啊,人世間還是有真愛的,我們要相信,只是目前的我們沒有遇到而已,終有一天會遇到的!
林婉心裏一陣發酸,默默地爲那對中年夫妻辦理了入住,給他們免了房費。
然後悄悄吩咐廚房,並讓服務員送去一壺熱騰騰的酥油茶和兩碗地道的藏面。希望這高原的溫暖,能稍稍洗去他們一路的仆仆風塵。
不一會兒,一位的少年笑嘻嘻地湊過來,將一杯溫熱的甜茶放在林婉面前:“小婉姐,給你帶的,嚐嚐,路口新開那家,可好喝了!”
他順勢在林婉旁邊的凳子上坐下,雙手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小婉姐,你長得這麼好看,脾氣又好,怎麼會沒有男朋友呢?唉,都怪我太小了,我要是再大幾歲,肯定追你!”
少年話音未落,一個帶着戲謔與不容置疑味道的聲音已經從門口傳來:“小子,你說你要追誰?”
只見洛桑一身休閒打扮,斜倚在門框上,抱着手臂,嘴角勾着笑,眼神卻故作凶狠地盯在少年身上。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近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少年:“來,把剛才的話再給我說一遍試試?小心我把你丟到拉薩河裏喂魚。”
少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噌”地一下跳起來,一邊往後退一邊壯着膽子喊:“那麼凶!難怪小婉姐不喜歡你!”說完,一溜煙兒地跑沒影了。
林婉無奈地笑着搖頭:“他還是個孩子,剛高考完過來做義工的,你嚇唬他幹嘛。”
洛桑這才收回目光,拉過椅子坐到林婉對面,似笑非笑地說:“我再不來,你怕是要被這些小屁孩的花言巧語給拐跑了。”
他頓了頓,語氣緩和下來,“開玩笑的。我正好路過,順道進來看看你。”
林婉沒有接他的話茬,只是淺淺地低着頭,目光落在眼前那杯的飄着熱氣的甜茶上,耳邊似乎還回響着方才那對夫妻的故事。
靜默了一會兒,她抬起頭,非常鄭重地看向洛桑,眼神清澈而真誠:“洛桑,真的很感謝你。謝謝你給了我這個小院。
在這裏,每天聽着南來北往客人的故事,看着他們的悲歡離合,我好像慢慢找回了一點開心的感覺。”
洛桑看着她認真的模樣,卻笑了起來,用半是玩笑半是試探的語氣說:“哦?那你要怎麼感謝我?”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要不然以身相許?”
說着,他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聲,仿佛只是爲了掩飾那一瞬間的緊張。
他伸出手,習慣性地輕輕拍了拍林婉的腦袋,隨即迅速收回,用一種更輕鬆的語氣補充道:“瞧你嚇得,眼睛瞪大了。逗你玩的!”
林婉望着他爽朗的笑容,一時間,竟分不清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