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暈過去的消息像一塊巨石,砸破了福壽院僵持的局面。蘇承安幾乎是踉蹌着沖出福壽院,衣擺掃過門檻時帶起一陣風,卻吹不散他眼底的慌亂。
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地“哼”了一聲,拐杖往地上一頓,震得青磚都似在發顫:“看看!這就是你護着的好妾室!若沈氏和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看你怎麼向蘇家列祖列宗交代!”
柳姨娘趴在地上,臉色慘白如紙。她原以爲侯爺護着她,此事總能蒙混過關,卻沒料到沈氏會氣到動胎氣。若是沈氏腹中的孩子真有不測,就算侯爺再偏心,也絕不會再容她。
“還愣着幹什麼?”老夫人厲聲道,“還不趕緊去給沈氏賠罪!就算她醒着不見你,跪在院外也得表表你的‘心意’!”
這話哪裏是讓她賠罪,分明是讓她去受辱。柳姨娘咬着牙,卻不敢違抗,只能膝行着往外挪,背影狼狽不堪。
蘇清弦跟在老夫人身後往正院去,心裏卻平靜得可怕。母親暈過去,或許是壞事,或許……也是好事。至少能讓父親看清楚,他的偏袒究竟會釀成什麼樣的後果。
正院裏早已亂作一團。太醫剛到,正坐在床邊給沈氏把脈,眉頭緊鎖,神色凝重。秋紋和幾個丫鬟守在旁邊,眼圈紅紅的,見老夫人和蘇清弦進來,忙不迭地福身行禮,聲音都帶着哭腔。
蘇承安站在床尾,背對着門口,肩膀微微聳動,不知是在自責還是在擔憂。
“怎麼樣了?”老夫人快步走到床邊,壓低聲音問太醫。
太醫鬆開手,站起身,對着老夫人和蘇承安拱了拱手,臉色沉鬱:“回老夫人,回侯爺,夫人這是憂思過度,氣急攻心,牽動了胎氣。脈象比前幾日更虛了,若是再受刺激,怕是……怕是保不住啊。”
“保不住”三個字像重錘,狠狠砸在蘇承安心上。他猛地轉過身,眼眶泛紅:“太醫,無論如何,你都要保住她們母子!需要什麼藥材,什麼人手,我都給你找來!”
“侯爺放心,下官定會盡力。”太醫嘆了口氣,“只是夫人這病,三分靠藥,七分靠養,最要緊的是心平氣和,絕不能再受半點刺激了。”
蘇承安連連點頭,目光落在沈氏蒼白的臉上,眼神復雜。他想起沈氏剛嫁入侯府時的樣子,溫婉賢淑,眉眼間總帶着淺淺的笑意。可這些年,她的笑容越來越少,眉宇間的愁緒卻越來越深,尤其是柳姨娘進門後……
是他,一步步把她逼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你們都先下去吧,讓夫人好好歇息。”老夫人揮了揮手,示意太醫和丫鬟們退下,只留下蘇承安和蘇清弦。
房間裏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沈氏微弱的呼吸聲。
老夫人看着蘇承安,語氣緩和了些,卻仍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承安,你也看到了。沈氏這身子,再也經不起折騰了。柳姨娘那邊,你必須給她一個了斷,否則,這個家遲早要被攪散。”
蘇承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最終只是頹然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雙手插進頭發裏,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
蘇清弦看着他,心裏沒有半分同情。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若不是他一次次縱容柳姨娘,母親何至於此?
“祖母,父親,”蘇清弦輕聲開口,“母親現在最需要靜養,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老夫人點了點頭,深深看了蘇承安一眼,轉身往外走。蘇清弦跟在她身後,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蘇承安正伸手想去碰沈氏的臉頰,卻在半空中停住了,最終只是無力地垂下了手。
她心裏冷笑。這遲來的悔意,又有什麼用呢?
走出房間,老夫人停下腳步,對蘇清弦道:“清弦,你母親這情況,怕是不能再操心府裏的事了。府中中饋,暫時就由你先接管吧。”
蘇清弦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老夫人這是在給她權力,讓她能名正言順地護住母親。她福了一禮:“孫女年幼,恐難當此任。”
“無妨,有我在,誰敢不服?”老夫人語氣堅定,“你只需記住,護住你母親和弟弟,就是護住侯府的根基。那些不長眼的東西,該處置就處置,不必手軟。”
“是,孫女謹記祖母教誨。”
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道:“柳姨娘還跪在院外,你去處理吧。別讓她在這裏礙眼,擾了你母親休息。”
“是。”
蘇清弦走到院門口,果然見柳姨娘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頭發散亂,衣裙沾滿塵土,早已沒了往日的風光。見蘇清弦出來,她連忙抬起頭,眼神裏帶着一絲哀求:“大小姐,求你……求你讓我進去看看夫人吧,我真的知道錯了……”
“不必了。”蘇清弦淡淡道,“母親需要靜養,不想見任何人,尤其是你。”
柳姨娘的眼神黯淡下去,嘴唇哆嗦着:“那……那侯爺呢?侯爺肯原諒我嗎?”
“父親原不原諒你,與我無關。”蘇清弦看着她,語氣裏沒有一絲溫度,“但你記住,從今往後,西跨院就是你的禁地。沒有我或者祖母的允許,你一步也不許踏出來。府裏的月例,減半發放,就當是給母親買藥的錢。”
這處置雖不如老夫人說的那般嚴厲,卻也斷了柳姨娘大部分的念想。禁足、減月例,等於變相剝奪了她在府裏的權力和體面。
柳姨娘張了張嘴,想反駁,卻在對上蘇清弦冰冷的目光時,把話咽了回去。她知道,如今蘇清弦接管了中饋,又有老夫人撐腰,她說的話,就是規矩。
“怎麼?不服?”蘇清弦挑眉。
“不……妾身服。”柳姨娘低下頭,聲音裏帶着屈辱的哽咽。
“服就好。”蘇清弦轉身,對守在門口的婆子道,“把柳姨娘帶回西跨院,看好了,別讓她再出來惹事。”
“是,大小姐。”
看着柳姨娘被兩個婆子架着離開,背影踉蹌,蘇清弦心裏沒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平靜。這只是開始,她要做的,還有很多。
回到房間時,蘇承安已經不在了。秋紋說,侯爺被老夫人叫去福壽院了,想來是被老夫人訓斥去了。
沈氏還在昏睡,眉頭卻緊緊皺着,像是在做什麼噩夢。蘇清弦坐在床邊,輕輕爲她撫平眉頭,指尖觸到她冰涼的皮膚,心裏一陣發酸。
“母親,”她低聲呢喃,像是在對沈氏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你放心,以後我會護着你和弟弟的。再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們了。”
她想起前世,母親就是因爲一次次對父親抱有希望,一次次原諒他的偏袒,才落得那般淒慘的下場。這一世,她絕不會讓母親重蹈覆轍。
父親靠不住,那就不靠。侯府的榮華富貴若是帶刺,那她就親手爲母親和弟弟撐起一片無刺的天地。
她悄悄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錦囊,裏面裝着那半塊沾了麝香粉的平安符。這是柳姨娘的罪證,也是提醒她時刻不能放鬆警惕的警鍾。
她將錦囊藏在梳妝台的暗格裏,又鎖好抽屜。從今往後,她不僅要護住母親和弟弟,還要一點點查清前世母親死亡的真相——夏荷的死,那帶血的瓷片,還有柳姨娘背後,是否還有其他人在推波助瀾。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櫺,灑在沈氏的臉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蘇清弦看着母親微微起伏的胸膛,在心裏暗暗發誓:
這一世,她要讓所有害過她們母子的人,都付出代價。她要讓母親平安生下弟弟,要讓他們母子二人,都能在這深宅大院裏,安穩地活下去。
夜色漸深,正院終於恢復了寧靜。但蘇清弦知道,這份寧靜只是暫時的。西跨院的柳姨娘絕不會甘心,父親心裏的偏袒也不會輕易消失,還有那些隱藏在暗處的眼睛,都在虎視眈眈。
她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這場戰爭,才剛剛開始。而她,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