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翰的手指像被火燎過一樣,飛快地縮了回去。
空氣裏那短暫的、幾乎不存在的肌膚相觸的溫涼感,卻在他的指尖和心裏同時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印記。
他猛地攥緊拳頭,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份讓他心慌的觸感給死死按住,連同自己快要失控的心跳一起。
他不敢再看古蘭朵的眼睛,那雙眼睛太亮了,亮得能照進他心裏最深的地方,把他所有笨拙的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幾乎是有些狼狽地轉過身,用一種比之前任何時候都大的音量,對着身後那群已經開始有些鬆散的士兵吼道:“全軍提速!天黑之前,必須抵達紅石灘!掉隊的自己想辦法喂狼!”
這聲咆哮打破了兩人之間那層薄如蟬翼的曖昧氣泡。
蘇和在不遠處聽得一愣一愣的,撓了撓頭上的傷疤,小聲嘀咕:“烏勒這又是發的哪門子瘋?剛才不還挺好的麼……”
赤焰部的士兵們被自家烏勒這陰晴不定的脾氣折磨慣了,聞言立刻打起精神,重新收攏陣型,整個隊伍的行進速度陡然加快。
那道由人組成的“防風牆”在加速中依然保持着穩固,將古蘭朵和她的隊伍牢牢地護在中央。
古蘭朵看着哥舒翰那挺得筆直、卻又透着一股子僵硬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悄然加深。
她沒有再開口調侃他,只是輕輕一帶繮繩,讓“蘆筍”不緊不慢地跟上,享受着這片由他爲她隔絕出的、沒有風沙的安寧。
夕陽西下時,隊伍終於抵達了“紅石灘”。
正如其名,這是一片廣闊的河灘,河床與岸邊鋪滿了大大小小的卵石。
在落日的餘暉下,這些石頭都呈現出一種溫暖的、深淺不一的紅色,仿佛整片大地都被晚霞浸透了一般。
河水在紅石間潺潺流過,反射着天空瑰麗的色彩,景色壯麗而溫柔。
“終於到了!”赤焰部的士兵們發出一陣歡呼,明顯放鬆下來。
他們熟練地開始卸下馬具,尋找合適的地點安營扎寨,有人甚至脫了靴子,赤腳跳進冰涼的河水裏,發出一陣暢快的叫喊。
回到自己熟悉的地盤,他們身上那種屬於戈壁之子的粗獷與活力,被徹底釋放了出來。
哥舒翰翻身下馬,將“黑風”交給一個親衛,卻沒有立刻去指揮扎營。
他站在河灘邊上,目光在那些遍地的紅石間逡巡,像是在尋找着什麼。
他的神情專注,完全忽略了身後蘇和那擠眉弄眼的暗示。
古蘭朵也下了馬,她將“蘆筍”交給自己的護衛,緩步走到河邊。
她蹲下身,從水中撈起一塊被沖刷得圓潤光滑的紅色石頭,放在掌心細細端詳。
石頭的表面溫潤,帶着河水的涼意,在夕陽下透出瑪瑙般的質感。
“奧敦,您可千萬別小看這些石頭。”蘇和不知什麼時候湊了過來,臉上帶着神秘兮兮的笑容。
“在我們赤焰部,這些石頭可是有說法的。傳說啊,這紅石灘的石頭都是成雙成對的。”
“如果一對男女能在這裏找到兩塊敲開後紋路能完全對上的‘同心石’,那他們就能得到草原之神的祝福,一輩子不分離。”
他一邊說着,一邊偷偷用眼角去瞟不遠處還在“認真”挑石頭的哥舒翰,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兩人都聽見。
哥舒翰的動作僵了一下,他直起身,瞪了多嘴的蘇和一眼,沒好氣地說。
“胡說八道!都是些騙小奧敦格的鬼話!石頭就是石頭,還能開出花來?”
他嘴上雖然這麼說,但眼睛卻依然沒離開地面,腳尖還在一塊看起來形狀特別的石頭上碾了碾。
古蘭朵站起身,將手裏的石頭拋了拋,看着哥舒翰,眼裏的笑意更濃了。她輕聲開口,聲音帶着一絲狡黠。
“所以,俟斤烏勒是怕我被這種‘鬼話’騙了,特意在這裏幫我把關,挑一塊最普通的石頭,免得我當真了?”
“誰……誰幫你把關了!我是在看這裏的地勢,安排晚上的崗哨!”
哥舒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反駁道,視線卻飄忽不定,就是不和她對視。
他說着,像是爲了證明自己話語的真實性,彎腰猛地撿起腳邊那塊石頭,看也不看就轉身向古蘭朵走來,將石頭往她手裏一塞,語氣硬邦邦的。
“拿着。同心石是我們部落裏的說法,兩塊石頭一起被找到,敲開後紋路能對上,就代表能在一起一輩子。”
“雖然我覺得是胡扯,但……這塊石頭,是我剛才找到的唯一一塊完整的。”
“另一半……我還沒找到。所以,你先替我保管着。”
他的話說得又快又急,像是在背書,臉上的表情也極不自然。
這塊心形的紅石在他寬大的手掌裏顯得有些小,遞過來的時候,他的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
古蘭朵看着手心裏這塊溫熱的、帶着他體溫的石頭,又看了看他那副“我只是在交代任務”的別扭模樣,心底那根被她壓抑了許久的惡作劇念頭,終於冒了出來。
她掂了掂手裏的石頭,然後慢悠悠地開口,聲音清脆,像泉水敲擊在紅石上。
“所以,俟斤烏勒是怕你自己弄丟了,才讓我保管?還是說,你怕我半路跑了,用這塊石頭拴着我?”
“如果是這樣,那你可得快點找到另一半了。不然,這塊石頭這麼沉,我可沒耐心一直幫你拿着。”
哥舒翰徹底被她的話給堵住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又想說“你愛拿着不拿”,但看着她那雙含笑的眼睛,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裏,最後只憋出一張漲得通紅的臉。
他發現自己在這個女人面前,所有的計謀、所有的強勢,都像是打在了一團棉花上,軟綿綿的,毫無用處。
一片寂靜中,蘇和在旁邊差點把自己的舌頭給咬了。
我的烏勒啊,您倒是說句話啊!您說“我就是想拴着你”也行啊!
眼看着自家烏勒就要在尷尬中石化,古蘭朵終於決定放他一馬。
她將那塊心形的石頭小心翼翼地收進了自己腰間的刺繡皮香囊裏,那個香囊正好就掛在她贏得的佩刀“焚沙”旁邊。
做完這一切,她才抬起頭,對着已經快要原地爆炸的哥舒翰粲然一笑:“好了,我幫你收好了。在你找到另一半之前,它歸我了。”
哥舒翰看着她的笑容,又看着那塊屬於他的石頭,安安穩穩地待在她的香囊裏,緊挨着那把他輸掉的刀,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和占有欲,同時在他心中升起。
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是一句惱羞成怒的、幼稚無比的狠話。
“……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反正,不準弄丟了!”
“丟了……丟了我就把你綁在我的帳篷裏,哪兒也不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