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前,戶部尚書手持笏板,聲淚涕下地向帝王稟報:
“自今年三月以來嶺南、隴西、蘭邑三地旱澇交加,農田盡數被淹,
多地無糧可食,餓殍遍野,雍州城內秩序崩毀,百姓……易子而食,恍若人間煉獄,慘不忍睹”
“如若就此放任自流,恐引起民憤,增生事端,動搖國本”
“臣懇請陛下開倉放糧,早做打算,防患於未然”
“衆卿,可有對策?”嘉明帝劍眉微皺,看向下方。
底下大臣七嘴八舌地商議起來,大抵分爲兩派,
一派認爲旱澇交加乃是偶然,只需開倉放糧一解眼前困境即可,
另一派則認爲,旱澇交加乃是上天警醒,眼前困境易解,但如若治標不治本,終成大患。
吵得面紅耳赤之際,帝王淡淡開口:
“褚卿,此事,你可有良策?”
褚硯塵手執笏板,立於御前,身資挺拔,嗓音舒緩:
“臣以爲,依晏大人所言,旱澇之災,來勢洶洶,開倉放糧,刻不容緩,
然旱澇交加,未有盡時,爲絕後患,當築堤修壩,配以堰閘,方能使旱時有甘霖,澇時毋淹地。”
“另,天災之後,恐有後患,建元三年,旱澇過後,隕州瘟疫四起,短短三月,淪爲死城,
爲杜絕此等慘狀,臣懇請陛下設立賑災署,分藥、工、糧三局,
以抑災病,興水利,撥賑糧,如此方能渡此難關,固我社稷。”
嘉明帝眸底劃過一絲贊賞,一錘定音:
“那便,依褚卿所言,工部戶部太醫署一應配合,任爾調遣,三月爲期,褚卿,切莫辜負寡人期望呐。”
“微臣,定不負陛下重托”
嘉明帝眼眸含笑地看着堂下向他行禮的年輕太傅,
眉眼間皆是滿意,不愧是那人的孩兒,果真才華斐然。
解決了朝堂上一樁煩心事,嘉明帝心中大石落地,
去往後宮的步伐都輕快了些,他來到皇後宮殿內,仍然不住誇贊:
“有褚卿如此德才兼備之能臣,我朝社稷安能不穩,有臣若此,實乃朕之幸事!”
皇後在殿內,看向進殿便一直喋喋不休,眉開眼笑的帝王,眉眼也染上一絲愉悅,
明豔的面容平添一抹婉約:“陛下近來爲着前朝之事心緒不寧,
想來褚大人能爲陛下分憂解難,倒真是一位肱骨賢臣。”
“梓潼,你是不知,那群酒囊飯袋,整日裏高談闊論,一遇上大事,只會泛泛而談,難出良策,
唯有這褚卿,見解獨到,思慮周全,朕將此次賑災事宜全權交予他去辦,
三月爲期,且看他能否辦得圓滿,若成此事,定要好好嘉獎他一番。”
“陛下慧眼識才,臣妾在此恭祝陛下喜得良臣。”
“有褚卿如此能臣做長樂的太傅,朕也就可放寬心了。”
“長樂雖性子灑脫,心思活泛,
但卻格外敬重褚大人這位太傅,
想來,褚大人必有其過人之處,近來長樂課業突飛猛進,太傅功不可沒……”
嘉明帝攬着皇後有說有笑的正欲入內殿就寢,
卻聽得侍者稟報長樂公主覲見,他面上有些不虞,心道
自己這掌上明珠,來的真不是時候。
有些不情願得被皇後拉着來到殿前。
“兒臣參見父皇、母後,祝父皇龍體安康,母後鳳儀永駐。”
“長樂,你來啦,過來,到母後身邊兒來,
你主動來尋母後,可不多見,平日都是母後親自來尋你。”
說罷,鳳儀萬千的皇後娘娘攬過自家寶貝明珠,輕攬在懷裏,捏捏女兒柔嫩的臉頰打趣道
“這臉頰摸着都消瘦不少,怎的了,難道又被你父皇罰抄經書了?”
說話間,鳳眸流轉嗔了身旁帝王一眼。
嘉明帝看見自家皇後那嬌嗔怒懟的眼神,心下微癢,縱使過了那麼多年,卿兒風采仍舊不減當年,
明明已經跟她共度幾十載,他仍舊會爲她所迷,心中不禁更加怨念自家掌上明珠不會看時候……
一時之間,威武霸氣的帝王神采淒淒,頗像一位怨夫。
“母後,父皇並未責罰兒臣,
只是一月後便是您的生辰宴,
長樂爲母後備下了個特別的生辰禮。”
“哦,那是何物?”皇後寵溺的順着自家女兒的話茬問道。
長樂自母後香軟的懷抱中抬起頭,
亮晶晶的眼眸流光溢彩,故作神秘:
“說出來便不是驚喜了,母後且等生辰宴上見分曉。”
皇後寵溺得揉了揉長樂烏黑的發頂,眉眼溫柔,滿是溺愛。“好!母後且等着長樂予母後個大大的驚喜。”
或許是身旁父皇那濃厚的怨念如有實質,
長樂莫名感到後背一涼,抬眼往自家父皇身上瞄去,
卻看見了帝王黑沉的臉色,
終是緩緩從自家母後懷抱中離開,匆匆一句:
“父皇母後,兒臣突然想起……宮中狸奴有孕,兒臣須得回去仔細看顧,先行告退。”便疾步離去。
“長樂宮中何時多了一只狸奴?”
“朕也不知,梓潼,你我還是早些就寢罷”
聞言,皇後明豔的臉龐閃過一絲羞赧,由帝王牽着入了內殿。
……
長樂宮——
長樂行至內殿,心下感慨
自家父皇可真是……
罷了罷了,自幼時起,便知曉父皇對母後極盡寵愛,
各種借故將她和太子哥哥支開,與母後獨享溫存這樣的情況不知經歷多少次,早已見怪不怪。
她端坐在青玉案前,鋪開宣紙,
一幅設計極爲精細的圖紙呈現眼前,
她執筆在其上勾勒幾下,終是滿意得點點頭,喚來月兒,吩咐到:
“好月兒,你托人去宮外找個會木工的好手,限期一月,將這圖紙上的器具打造出來,長約莫……”
月兒接過圖紙,匆匆往殿外而去。
長樂手執着狼毫,不期然瞥到妝匣內,露出的白玉藥瓶,她神情微怔,心下悵茫。
父皇母後青梅竹馬,年少之時兩情相悅,結爲夫婦,
相伴四十載,父皇礙於身份雖無法只有母後一人,卻將此生所有偏愛皆付與她,
他們二人琴瑟和鳴過了這麼多年,舉案齊眉,鬆蘿共倚。
她打小看在眼裏,期盼着也有那麼一個青梅竹馬,能與她攜手白頭。
以至於六歲那年初識謝洵,她便覺着,
這就是上天賜予她的良人。
只可惜,落花有意而流水無情,謝洵從來只將她當作妹妹。
他年少成名,又容色極盛,風流似乎是理所當然的,
身邊紅顏如流水,或溫婉,或端莊,或美豔,環肥燕瘦,各有千秋。
她都已經說服自己,接受他的風流,她只要在他身邊就好。
誰知後來,他定北凱旋卻帶回了一個林挽,
她孤高清冷,對他絕情冷淡,他卻縱之容之,甚至因她一句:“我不喜浪蕩子弟,謝世子還請自重”
一夕之間,將身邊紅顏折了個幹淨。
她看他爲她放下身份地位,只求她爲他稍稍側目,
一次次爲了那個女子借酒澆愁,
她縱然心疼的無以復加,也只得恪守“妹妹”身份,
無力旁觀他對另一個女子的情愛。
如今,他既已知曉她的情誼,擺出了那樣決絕的疏遠,終是讓她有些望而卻步了。
罷了,這樣何嚐不是一種解脫,他既對她無意,她又何必苦苦糾纏,惹人嫌惡。
情愛之事,或許從無先來後到,
青梅竹馬,亦非總能兩情相悅,
如此看來,此前種種,不過她一人妄念罷了。
窗外天色漸晚,不知不覺間,長樂竟伏於案上沉沉睡去,
夢中,冷香縈繞,她似落入個清冽懷抱,
可是這懷抱寬闊卻着實有些硌人,
她輕輕皺了皺眉,一雙小手緊緊抓住一方布帛,微微動了動身子尋了個舒服的位置,便又陷入黑甜的夢境。
“呵,頑皮……”
低沉悅耳的嗓音如有實質,細聽之下,不難覺察出語氣中滿溢的愉悅與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