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御花園,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各色花卉爭奇鬥豔,空氣中彌漫着馥鬱的芬芳。
然而,今日園中最引人注目的,卻並非哪一株名品牡丹,而是那兩道並肩而行的身影。
太子裴玄寂,依舊是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而在他身側,太子妃蘇辭則提着一個藤編小花籃,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衫,發間只簪了一支簡單的玉簪,清麗脫俗。
這本該是一幅琴瑟和鳴的優美畫卷,若非……這對主角是京城人盡皆知、勢同水火的太子與太子妃。
園中打理花木、往來經過的宮人內侍們,無不驚得瞪大了眼睛,幾乎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們遠遠地看着,不敢靠近,卻忍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那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
“我沒看錯吧?他們竟然……一起來賞花?”
“何止是賞花!你看殿下,好像還……還牽着娘娘的手?”
“天啊!不是說娘娘心裏只有那位雲公子,與殿下形同陌路嗎?這看着……不像啊!”
“是啊,你看娘娘還在對殿下笑呢!殿下雖然沒什麼表情,可也沒甩開娘娘啊!”
“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東宮這是要變天了啊!”
各種驚疑、好奇、探究的目光,如同細密的網,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
蘇辭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視線,但她恍若未覺,全部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眼前的花卉上。
而裴玄寂,他的感官何其敏銳,那些壓低的議論聲,如同蚊蚋般鑽進他的耳朵。
他本該不悅,本該立刻呵斥,維持東宮和儲君的威嚴。
但奇怪的是,當那些聲音傳入耳中,當他感受到周圍人那難以置信的目光時,他心中涌起的,並非純粹的惱怒,反而有一絲……極其隱秘的、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暢快?
仿佛長久以來籠罩在東宮上空的陰雲,被這突如其來的“恩愛”假象撕開了一道口子。
讓他那憋悶了太久的心,得以喘息。
他甚至能感覺到,身邊的女人似乎也察覺到了那些目光。她非但沒有避開,反而……更加“變本加厲”了。
“殿下……”
蘇辭在一叢開得正盛的粉玫瑰前停下腳步,側過頭看他,陽光在她長長的睫毛上跳躍,映得她眼眸格外清亮。
“您看這玫瑰,顏色可好?用來做糕點,定然又好看又香甜。”
她說着,伸出纖纖玉指,小心翼翼地避開尖刺,輕輕觸碰了一下那柔軟的花瓣。
裴玄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她的指尖,落在那嬌豔的花朵上,又移到她瑩白如玉的側臉。
她的氣息離他很近,帶着她身上特有的冷香,混合着玫瑰的馥鬱,形成一種奇異的、撩人心魄的味道。
他沒有說話,只是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蘇辭仿佛沒有察覺他的失神,自顧自地摘下一朵半開的玫瑰,放在鼻尖輕嗅,然後滿足地眯起了眼,像一只偷腥成功的貓兒。
她將花放入籃中,又轉向旁邊一株金桂。
“桂花也好,香氣清幽,做成桂花糕,定能清心潤肺。”
她踮起腳尖,試圖去夠高處一簇開得繁密的桂花枝椏,但那高度對她來說有些勉強。
她試了幾次,裙擺微揚,露出小巧的繡鞋鞋尖,那努力的模樣,帶着幾分嬌憨的笨拙。
裴玄寂站在她身後,看着她纖細的背影和那努力伸出的、泛着瑩潤光澤的手臂,眸色漸深。
他幾乎能想象出,若他此刻不出手,她或許會賭氣地跳一下,或許會找宮人幫忙,但絕不會……回頭求他。
一種莫名的沖動驅使着他。
他上前一步,靠近她,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
然後,他抬起手,輕而易舉地,越過了她的頭頂,穩穩地折下了那枝她覬覦已久的、開滿金色小花的桂枝。
蘇辭只覺得頭頂光線一暗,一股強烈的男性氣息將她包圍。
緊接着,那枝散發着濃鬱甜香的桂枝便遞到了她面前。
她微微一怔,回過頭。
兩人距離極近,近到她能清晰地看到他墨黑瞳孔中自己有些愕然的倒影,近到她能感受到他呼吸時胸膛輕微的起伏。
她的臉頰不受控制地泛起紅暈,如同染上了玫瑰的顏色。
她伸手接過那枝桂花,指尖不可避免地與他的手指相觸,一觸即分,卻仿佛有細小的電流竄過。
“謝……殿下。”
她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蚋,帶着一絲真實的慌亂,不似作僞。
這抹慌亂,取悅了裴玄寂。
他看着她微紅的耳尖和低垂的眼睫,心中那隱秘的暢快感又增加了幾分。
他喜歡看她這般模樣,喜歡她因他的靠近而失卻平靜,哪怕這可能依舊是演戲。
“還要什麼?”
他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沙啞了幾分,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縱容。
蘇辭的心跳更快了。
她能感覺到周圍那些窺探的目光變得更加灼熱,竊竊私語聲似乎也更大了一些。
她知道,她想要的效果正在達到。她要讓所有人都看到,太子與太子妃,並非傳言中那般水火不容。
她鼓起勇氣,抬起水漾的眸子看向他,唇邊勾起一抹狡黠又帶着些許依賴的笑意,伸手指向不遠處一株高大的玉蘭樹。
“殿下,那玉蘭花……花瓣厚實,想來做糕點也別有風味,只是太高了,臣妾夠不着……”
她的話語裏帶着明顯的暗示和……撒嬌的意味。
裴玄寂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玉蘭樹確實高大,盛開着大朵大朵潔白如玉的花朵,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喚宮人,只淡淡道:“在此等着。”
說罷,他身形一動,竟施展輕功,足尖在旁邊的假山上輕輕一點,玄色身影如鷹隼般騰空而起,衣袂翻飛間,已然輕盈地落在了那玉蘭樹的枝幹上。
這一手,不僅讓蘇辭看得目瞪口呆,更是讓遠處窺視的宮人們發出了低低的驚呼!
太子殿下……竟然爲了給太子妃摘花,親自飛身上樹?!
裴玄寂站在樹上,居高臨下,能清晰地看到下方蘇辭仰着臉,那張明豔的小臉上寫滿了真實的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崇拜?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美得驚心動魄。
他心中那股暗爽的感覺幾乎達到了頂點。
他伸出手,精準地折下了幾枝開得最好、花瓣最飽滿的玉蘭花,然後身形翩然落下,穩穩地站在蘇辭面前,將花遞給她。
“夠了嗎?”
他問,語氣依舊平淡,但那雙深邃的眸子裏,卻仿佛有星光流轉。
蘇辭接過那還帶着枝葉清香的玉蘭花,抱了滿懷,花籃幾乎都要裝不下了。
她抬起頭,看着眼前這個因爲方才動作而氣息微亂、更添幾分不羈魅力的男人,臉頰緋紅,眼波流轉,真心實意地贊道:“殿下好身手。”
這一句誇贊,如同羽毛搔過心尖,讓裴玄寂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
然而,就在這氣氛曖昧升溫之際,那些壓抑不住的議論聲再次飄了過來,比之前更加清晰:
“殿下對娘娘可真好啊!”
“可不是嘛!親自摘花呢!我入宮這麼多年,頭一回見!”
“看來平日裏的傳言都是假的,殿下和娘娘分明恩愛得很!”
“恩愛”二字,像是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澆在裴玄寂頭上,讓他瞬間從那種飄飄然中清醒過來。
恩愛?
假的。都是假的。
這不過是她不知出於何種目的演的一場戲。而他,竟可悲地沉溺其中,甚至還……樂在其中?
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棄和惱怒涌上心頭。
他猛地沉下臉,轉頭看向那些竊竊私語傳來的方向,目光銳利如刀,聲音冰冷,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壓:
“誰再敢嚼舌根,妄議主子,杖斃!”
冰冷的話語如同驚雷,在御花園中炸開。
所有竊竊私語瞬間消失,宮人們嚇得魂飛魄散,齊刷刷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連大氣都不敢出。
整個花園,霎時間鴉雀無聲,只剩下風吹過花葉的沙沙聲。
蘇辭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震怒嚇了一跳,抱着花的手臂微微收緊。
她看着他冷硬的側臉和緊繃的下頜線,心中了然。
他還是在懷疑,在抗拒,不願意承認這片刻的“和諧”。
裴玄寂喝斥完,胸中的鬱氣卻並未消散,反而更加煩悶。他不再看蘇辭,也不再看那些跪伏在地的宮人,拂袖轉身,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淡漠:
“花既已摘夠,回宮。”
說完,他不再停留,邁步朝着東宮方向走去,背影依舊挺拔,卻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落寞和……倉促。
蘇辭看着他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懷中嬌豔欲滴、香氣撲鼻的各色花瓣,輕輕嘆了口氣。
路漫漫其修遠兮。
不過……至少,今天摘到了很多花,不是嗎?
她提起沉甸甸的花籃,跟在他身後,也離開了這片驟然沉寂下來的御花園。
只留下一地跪伏的宮人,和無數個即將傳遍宮廷各個角落、版本不一的……太子與太子妃“恩愛”摘花的軼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