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時不同往日,再次站在這回春坊前,她已與阿挽成了手帕交。
長樂抬步入了內堂,見着林挽正低身整理藥材,她心中突然起了一絲壞心眼。
“阿挽——你在幹什麼?”
耳畔響起一道極爲突兀的甜軟嗓音,林挽正低着身子如數家珍地拾摞着地上的藥材,將同年份的歸爲一類,狠是被這突兀的聲音嚇了一跳,她身子一顫,緩緩直起身子,清麗的面容有些無奈:
“阿歆,你幹嘛呀?這樣捉弄我,險些將藥材撒了。”
她轉過身子,看向身前那揚着一張明媚惑人的笑臉的女子,打趣到
“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歸類好的,要是亂了,你可得陪着我重新歸整一番”
“好好好,若是亂了阿挽姑娘的藥材,小生必定陪着姑娘,將這藥材歸整仔細,力求妥當!”長樂刻意壓低了嗓音,言辭之間,倒頗有些翩翩公子風範。
語畢,回春坊內響起兩道銀鈴般的笑聲。
自災疫一事過後,長樂是越看這林挽越喜歡,時不時便借着復診的名義找她,簡直比之從前的謝淮安,有過之而無不及!
林挽有時甚至有些感嘆
這倆人真不愧爲青梅竹馬,這纏人的本事簡直一模一樣!
這麼一來二去,二人之間全然沒了之前的隔閡,倒是親親熱熱做起了閨中密友,感情瞧着竟比謝淮安與林挽之間還要親密幾分。
兩人正聊的火熱,長樂隨口問道:
“這謝淮安哪兒去了?這些時日怎的不見人?”
林挽見她提及謝洵,面色陡然一怔,她神色頗有幾分惆悵:
“淮安他……他被王妃禁足了。”
長樂見她這副神色,心下明了,姑母並非如當日般釋然,甚至爲了讓謝洵與阿挽斷絕來往,竟將他禁足了。
她輕輕拉住林挽的手,靠在她肩頭,遞與她一宴帖,頗爲神秘到:“三日後,是母後的千秋宴,我爲你備下一份厚禮,阿挽,你可定要來赴約。”
林挽接過那宴帖,望着那明媚人兒遠去的身影,眸底滿是柔軟。
京城之中,唯一不計較身份,盛情邀她一小小醫女參加皇後千秋宴的,便也只有一個長樂了。
三日後——
是夜,華燈初上,宮牆之內一片繁榮景象,千盞宮燈齊齊亮起,映照得宴會廳內恍如白晝,身資娉婷的女侍們,魚貫而入,緊鑼密鼓地籌備着宴席之上相應事宜,各方食案上,珍饈美饌,瓊漿玉露,金樽玉盤數不勝數。
“據說此次千秋宴耗費白銀百萬兩之多”
“陛下素來節儉,惟獨爲皇後娘娘舉辦這千秋盛宴,規格禮制皆爲宮中之最。”
“爲此,皇後娘娘還好幾次勸諫陛下,說太過鋪張,勞民傷財。”
“帝後二人年少相識,相伴數十載,情深誼厚,實乃一段佳話!”
“可不是嘛,陛下對皇後娘娘一片真心,可不是旁人可比的,就連皇後娘娘所出的長樂公主,亦是幾個公主中最得聖心的。”
“那華儀公主呢?”
“你可別提那位了,要知道這姊妹雙生,一祥一禍,那華儀公主呀,就是……”
那侍女猛然噤聲,與另一名侍女對視一眼,快步離去。
皇後娘娘向來厭惡下人亂嚼舌根,尤其是關於這雙生子的傳言,近年來爲着這個已經杖刑了好幾個侍從,他們剛剛已然犯了口戒,若再說下去,恐怕橫遭禍端。
華儀隔着假山見着那兩個女侍快步離去的身影,眸中劃過一絲深沉,心中頗爲不甘。
分明同是父皇母後所出,她與長樂卻是天壤之別!
長樂自幼有父皇母後相伴,她卻只能孤身一人呆在那冰冷的宮殿中,無人問津!
其中緣由,不過就是因爲她是長樂雙生姊妹!姊妹雙生,一祥一禍,可是同爲雙生子,憑何長樂是那個祥瑞,她卻是那個禍端!
知翎見着公主面色不虞,小心翼翼道:
“那兩個不知禮數的東西,可要奴婢前去責罰一番?”
華儀擺了擺手:
“不過是兩個賤婢罷了,本宮不屑與這等蠢人計較。”
千秋宴上,帝後攜手入席,各妃嬪、皇子、公主,再然後是大臣及其家眷順次落座。
“開宴——”隨着司禮使高聲宣喝,盛大的千秋宴拉開帷幕。
宴席之上,權貴雲集,賓客滿座,推杯換盞間,自是一派君臣和樂的景象。
宴席角落處,那往日清潤自持,面含笑意的太傅大人,修長如玉的手指執着一只酒樽,慢條斯理地飲着,
只那餘光瞥見這番其樂融融的景象,卻是寒眸微沉,眸底劃過一絲嘲弄。
宴席已過大半,長樂起身行禮,朝着上坐的帝後道:“值此良辰,爲賀母後千秋,兒臣特備下一份薄禮,還望母後移步桃花塢一觀!”
帝後見自家掌珠這副正色模樣,相視一笑,隨後道:
“允了。”
桃花塢原是太湖東側一塊頗爲平坦的荒地,綿延約莫三四裏,地勢高出太湖三丈有餘,
因着當今皇後娘娘極爲偏愛桃花,二十年前,陛下便將此地辟出來種了桃花,那荒地中心原也是個湖泊,皇後本想在那湖泊裏養幾尾江南進貢的錦羽鯉,可惜前些年這湖泊竟幹涸了,只留下個光禿禿的河床,看着甚爲影響美觀,
陛下原想引太湖之水入那湖泊中,皇後娘娘又覺此舉耗費人力物力極大,此事便不了了之。
而今,衆人打眼兒一看,那幹涸湖泊中竟已蓄滿了一汪清亮的池水,幾尾錦羽鯉正在裏頭遊的歡快。
“長樂,你有心了,此禮甚得我意。”
皇後眼含熱淚得看着女兒,她不過隨口一提,女兒卻一直放在心上,她這份心意遠比那些金銀細軟,奇珍異寶,更打動她的心。
長樂見着母後眼眶盈淚,輕輕爲她拭去,正待開口,卻聽見一道頗爲柔和的嗓音:
“長樂妹妹引水入湖,縱然這桃花塢與太湖落差三丈有餘,仍能使得低水入高湖,爲賀母後生辰,如此耗費心力,此心昭昭,當真可比明月。”
長樂清凌凌的眸子看向出聲之人,那人面容溫婉,身着一襲水色煙羅廣袖裙,發髻上鬆鬆挽着一支玉蘭花簪,端的是出水芙蓉,纖塵不染,只是瞧着溫婉雅致,言辭卻頗爲銳利。
衆臣一聽便覺出言外之意,一個平日裏甚是高風亮節的言官,立刻站了出來:
“陛下、娘娘,災疫餘禍未消,京城百廢待興,如此耗費人力物力,引低水入高湖,極盡奢靡,若爲百姓知曉,怕是天下人會責陛下驕奢淫逸,縱情享樂,與那昏聵之君無異!”
長樂聞言,心底冷笑一聲,來到水源處,指着一木制的龐然大物,對那言官道:
“言官大人嚴重了,本宮以此物引水,倒是不知何時耗費如此多的人力財力,竟讓父皇等同……昏君?”
那言官順着長樂所指朝那龐然大物看去,登時有些目瞪口呆。
只見那木制物什似一龐大車輪,只其上還鑲嵌着木板,木板上嵌着粗碩的竹筒,筒身微微朝上傾斜,那竹筒之內赫然是自太湖所引之水!
太湖並非死湖,乃是自護城河流經皇宮暗河,經由能工巧匠設計,部分匯聚太湖,部分由這太湖與桃花塢交接處的暗河流通,再流入護城河,形成一巧妙循環,是以太湖之水乃是活水。
那木制物什恰巧假設於太湖與暗河流通處,水流稍顯湍急,帶動這物什輪轉,加之那些竹筒稍有傾斜,低處之水被引入竹筒之中,待引至高處竟緩緩流出,故而太湖之水便借由這竹筒,一點一點被引至高處那湖泊中。
工部尚書一番觀摩之下,心下嘆服,溫潤的面容溢滿欽佩,恭敬道:
“敢問公主,如此絕妙的物什出自何人之手?此等鬼斧神工般的設計,真叫臣等大開眼界!”
卻見公主笑而不答,只遞與他一則圖紙道:
“此乃筒車,裴大人既感興趣,本宮便將這圖紙予你。”
旋即,側頭對上那方才咄咄逼人的言官,嘴角笑意不減,卻顯得有些瘮人。
“這筒車制作,不過花費紋銀三百兩,除卻自本宮私產上所取的金絲楠木,工匠制作不過花費五十餘兩,敢問趙言官,可見過耗資五十餘兩的……昏聵之君?”
言罷,長樂笑容一收,眸底陡然生寒,目光落在那剛剛咄咄逼人的言官身上,頗具威嚴。
那言官被她的眼神一掃,那方才狀若死諫的風骨氣節瞬間丟了個幹淨,只煞白着一張臉,戰戰兢兢。
長樂見他一副唯唯諾諾,啞口無言的窩囊模樣,心中頗有些鄙夷,卻懶得管此等跳梁鼠輩,
只將目光移向那始作俑者,對上她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心中頗有些復雜。
這眉眼溫婉,氣質雅致的女子,是她的雙生姊妹,她曾放在心上珍之重之的姐姐——華儀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