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八道什麼!”
李春桃心裏咯噔一下,腦海裏閃過趙野那張冷峻的臉,和他留在柴房裏的那個金屬打火機。
那個打火機,她早上悄悄藏在了懷裏,貼身放着,帶着那個男人滾燙的體溫。
那是唯一的證據,絕不能讓張桂花找到!
“我胡說?那這門是誰修的?你哪來的雞?你一個掃把星,男人都不要你了,誰會平白無故對你好?”
張桂花像只瘋狗,唾沫星子橫飛。
“肯定是你在外面勾搭了野男人,把他帶到家裏來了!傷風敗俗的賤貨!我要搜!今天我非要把那個奸夫給你搜出來不可!”
說着,張桂花就要往李春桃身上和她住的屋裏闖。
李春桃被她推得一個趔趄,懷裏的糧票落在了地上。
張桂花看到那嶄新的糧票,眼睛更紅了。
她尖叫着,就要去搶地上的糧票。
李春桃的血一下子沖到了頭頂。
那是她用尊嚴和手藝換來的命!
“你敢動一下試試!”
李春桃猛地撲過去,死死護住地上的糧票,一雙眼睛因爲憤怒而變得赤紅。
她知道,跟這種潑婦講道理是沒用的,必須用更狠的招。
電光火石之間,她腦中靈光一閃。
“你想搜?好啊!我讓你搜!”
李春桃突然鬆開了手,從地上站了起來,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冷笑。
“不過,我怕你看了,晚上會做噩夢。”
她說着,轉身走進那間陰暗的柴房。
張桂花愣了一下,不知道她要搞什麼鬼。
只見李春桃從牆角一個破瓦罐裏,用兩根木棍夾出了一個黑乎乎、血肉模糊的東西,直接扔到了張桂花腳下。
“啪嗒”一聲,那東西摔在地上,露出一截細長的尾巴和尖尖的嘴。
是一只碩大的死老鼠,肚子被劃開,內髒都流了出來,散發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你不是問我昨天吃的雞是哪來的嗎?”
李春桃的聲音幽幽的,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
“哪有什麼雞,不過是幾只這樣的肥田鼠罷了。太餓了,不吃就得死。怎麼,婆婆您也想嚐嚐?這瓦罐裏還有幾只,都給您留着呢!”
“嘔——”
張桂花看着地上那灘模糊的血肉,再聯想到昨天李春桃吃得那麼香的樣子,胃裏頓時翻江倒海,扶着牆就幹嘔了起來。
周圍看熱鬧的鄰居也紛紛變了臉色,看向李春桃的眼神充滿了驚恐和嫌棄。
這個小媳婦,瘋了!竟然吃老鼠!難道真是我看錯了!
“瘋子……你就是個瘋子……”
張桂花吐得臉都白了,哪裏還有力氣去搜查,指着李春桃的手都在發抖。
李春桃冷冷地看着她,趁機將地上的糧票一張張撿起來,小心地吹掉上面的灰塵,揣進懷裏。
“我是瘋了。”
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被你們李家逼瘋的。你要是再敢逼我,我不止吃老鼠,我還敢殺人。”
她說完,不再理會臉色煞白的張桂花和一衆鄰居,轉身回了自己那間屋子,把門重重地關上。
靠在門板上,李春桃才感覺自己的腿有點發軟。
她從懷裏掏出那個冰涼的打火機,緊緊攥在手心。
金屬的外殼硌得手心生疼,卻讓她感到一絲莫名的安心。
趙野……
這個名字在她心頭一閃而過。
她不知道那個男人爲什麼要幫她,但她知道,自己欠他一條命。
這場風波,總算是暫時平息了。
接下來的幾天,李春桃把自己關在屋裏,開始了自己的“生意”。
她把從知青點收來的舊衣服和床單,用那把鋒利的剪刀,在昏暗的油燈下,一點點變成時髦的衣裳。
她的手藝是刻在骨子裏的。
上輩子,她就是靠着這手藝,在城裏開了家小小的裁縫鋪,勉強糊口。
沒想到重活一世,這竟然成了她安身立命的本事。
沒有縫紉機,她就一針一線地用手縫。
針腳細密均勻,比機器做的還要規整。
沒有畫粉,她就用燒過的木炭條。
沒有熨鬥,她就把瓦片燒熱了包上布來熨燙。
條件雖然簡陋,但她的眼睛就是尺,她的手就是最精準的機器。
三天後,她拿着做好的五六件衣服,悄悄去了知青點。
當林小雅和她的同伴們看到那些用舊床單做成的“的確良”襯衫、用舊褲子改成的喇叭褲時,全都驚呆了。
款式新穎,做工精致,完全看不出是用舊料子做的。
“李春桃,你簡直是天才!”
女知青們愛不釋手,當場就把剩下的糧票和幾塊錢現金結給了她。
拿着這輩子掙來的第一筆“巨款”——二十斤糧票和五塊三毛錢,李春桃回家的路上,腳步都是飄的。
她甚至奢侈地去村口的小賣部,買了一包鹽,還割了二兩豬油。
她要好好犒勞一下自己。
然而,她不知道,在她和知青交易的時候,遠處的一棵大樹後,一雙眼睛,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趙野倚着樹幹,嘴裏叼着根沒點燃的煙,看着那個瘦弱的女人在人群中不卑不亢地介紹着自己的作品,看着她拿到錢和糧票時,臉上綻放出的那種發自內心的、亮晶晶的笑容。
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這丫頭,倒是比他想象的更有韌勁。
像一棵被踩進泥裏的野草,只要給一點陽光,就能頂開石頭,重新鑽出來。
趙野把煙卷在指間碾了碾,轉身,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田埂的盡頭。
李春桃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
她一進家門,就撞上了張桂花那張陰陽怪氣的臉。
這幾天,張桂花被那只死老鼠惡心得夠嗆,沒再來找麻煩。
但她心裏那根刺,卻越扎越深。
李春桃這個掃把星,不但沒被逼死,反而好像過得越來越好了。
這怎麼行?
今天,她看着李春桃紅光滿面的樣子,手裏還提着豬油,心裏的嫉妒和怨毒,就像是燒開的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喲,發財了?這是野男人給的錢,買好吃的了?”
張桂花酸溜溜地說道。
李春桃懶得理她,徑直往後院走。
她現在有糧有錢,底氣足得很。
“站住!”
張桂花卻不依不饒,攔住了她的去路。
“李春桃,我警告你,別以爲你現在能耐了。只要你一天是我李家的媳婦,就得聽我的!”
“你想怎麼樣?”
李春桃冷冷地看着她。
張桂花眼珠子一轉,突然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容。
“不想怎麼樣。就是看你一個人也挺孤單的,想給你找個伴兒。”
她湊近李春桃,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說。
“隔壁王家村的老王家,你看怎麼樣?他們家雖然窮了點,但兄弟多,熱鬧。你嫁過去,保準不愁沒人疼……”
李春桃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王家村的老王家,她聽說過!
那家有三個兒子,老大是瘸子,老二是傻子,老三是個賭鬼,一家子爛人,窮得叮當響,快四十了都沒一個娶上媳婦的!
張桂花說的“兄弟多”,“熱鬧”,分明就是要把她賣過去,給那三個男人當共妻!
這是要把她往火坑裏推,不,是往十八層地獄裏推!
“你做夢!”
李春桃的聲音都在發抖。
“我就是死,也不會去那種地方!”
“這可由不得你!”
張桂花終於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她一把抓住李春桃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
“我已經跟你劉大娘說好了,彩禮都收了!足足五十塊錢!這筆錢正好拿去還供銷社的債!”
“你這個畜生!”
李春桃徹底怒了,用盡全身力氣掙扎。
“你這是犯法的!是買賣人口!”
“犯法?誰看見了?你一個沒人要的喪門星,我這個做婆婆的給你找個好歸宿,那是你的福氣!”
張桂花面目扭曲地笑着。
“明天,王家就來接人!你給我老老實實待着,要是敢跑,我打斷你的腿!”
說完,她狠狠一推,將李春桃推進了那間陰冷的西屋,然後從外面“咣當”一聲,鎖上了門。
黑暗中,李春桃癱倒在地上,渾身冰涼。
她以爲自己靠着雙手能掙出一條活路,卻沒想到,張桂花的惡毒,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彩禮都收了……
明天就來接人……
絕望,比上一次更深沉的絕望,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
她該怎麼辦?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裏嗎?
不遠處,張桂花鎖好門,臉上滿是得意的笑,揣着那五十塊錢,腳步輕快地出了院門。
她得去找劉大娘,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順便再商量一下明天交人的細節。
她沒注意到,在她身後不遠處,一個一直跟着她的身影,在聽到那句“彩禮五十塊”和“明天接人”後,眼神驟然銳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