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這臉，是被誰寫差評了？”
第三天早上，白悠悠從天花板慢慢滑下來，看見江不驚坐在電腦前，一手托腮，一手機械地刷鼠標，臉上寫着四個大字：
“心事重重。”
屏幕上是一堆熟悉又陌生的東西：
——剪輯號轉發他們昨晚直播的片段；
——情緒博主把顧行某段話做成了金句海報；
——營銷號發了一篇標題非常熟悉的推送——
【“我想消失”背後：
女鬼、心理諮詢師和UP主的一場聯合勸阻】
評論區一片：
【有被治愈到】：但又不想承認。
【看完去跟朋友說了句我很累】：他居然沒跑。
【這節目有點危險】：一不小心就看哭。
“這不挺好嗎？”
白悠悠托着腮，“你現在已經是‘被營銷號引用’級別的人了。”
“我怕的是——”
江不驚戳了戳屏幕，“‘被營銷號用膩’級別。”
他切到後台數據看了一眼，搖頭：“這兩天預約連麥的人翻倍，平台也在催我多開幾次，說‘趁熱打鐵’。”
他說着說着，突然嘆了一口氣：
“你說我們這個欄目，叫‘社畜不想死’，結果到頭來把我自己熬得更想死，是不是哪兒有點不對勁。”
“那你可以停一停啊。”
白悠悠飄到他旁邊，“你忘了？你的小期待裏有一條叫——”
她學他語氣：“‘不要爲了節目把自己熬死。’”
“那是對明天的期待。”他死鴨子嘴硬，“今天還沒來得及執行。”
“你這個邏輯，很社畜。”
她剛想再說點什麼，眼前忽然“叮”的一聲——
一塊熟悉的半透明系統面板，啪地貼在她視線正中央。
【文明嚇人項目·階段性評估】
評估對象：實習女鬼·白悠悠
關聯人類：江不驚（陽間UP主）
檢測項目：
——任務完成度：良好
——文明服務維度：6/100
——驚嚇控制：穩定
——情感卷入度：……
下面那行鮮紅的大字格外刺眼：
【情感卷入度：42%（已超過安全警戒線40%）
狀態：黃色預警】
“……”
白悠悠整個人僵在半空。
“怎麼了？”江不驚看她愣着，“你又被罰款了？”
“沒有。”
她下意識地把面板往上抹，假裝若無其事，“就是系統……給了個小紅花。”
系統很不識趣地在她眼前再次彈出：
【請宿主認真閱讀以下內容：
——情感卷入度過高，可能導致以下風險：
① 工作判斷受感情影響
② 對合作對象產生過度同情心
③ 產生“想幫對方多活一點”的沖動】
最後一句還特地加粗了。
【提醒：
請注意保持“專業鬼魂距離”，
避免與合作對象產生過度情感糾纏。】
“……”
白悠悠嘴角抽了抽：“專業鬼魂距離是幾個意思。”
“你剛剛在看什麼？”江不驚還在問。
“沒啥。”
她迅速把面板往一邊滑，“可能是加班費到賬的提示。”
“你們地府還有加班費？”他震驚，“那我能投簡歷嗎？”
“投你個頭。”
她瞪他一眼，心裏卻有點亂。
——情感卷入度42%。
這破系統連這個都算得出來。
她突然有點想知道，**0%和100%**分別是什麼樣——
0% 是不是那種“拿人當KPI指標”的冷漠鬼？
100% 會不會是那種“幹脆跟着一起跳黃泉”的戀愛腦鬼？
她當然不承認自己在往哪邊走。
正胡思亂想着，角落裏那塊陰影一抖，小黑的頭像跳出來：
【小黑：
宿主白悠悠，請於今日下午三點參加
《文明嚇人項目·情感邊界管理培訓》。
地點：地府多功能培訓室三號。】
下面還配了個小貼心說明：
【友情提示：培訓期間，人間合作對象將被暫時屏蔽。
請安心聽課。】
“……”
白悠悠盯着這行字，一時間不知道該先吐槽哪個——
“多功能培訓室三號”、
還是“情感邊界管理”。
“你下午有事嗎？”江不驚抬頭，“你剛才臉色不太對。”
“我——”
她差點脫口而出“要去上培訓課”，又硬生生改口，“地府那邊喊我……開例會。”
“你們那邊也開會？”他一臉同情，“請節哀。”
“彼此彼此。”她冷笑，“你昨天跟顧行開完線上會，臉色跟KPI被砍了一樣。”
兩人互相揭短了一下，莫名心照不宣地，都沒有問對方：
——你會不會覺得，我們最近，好像走得有點快。
一、地府版“HR課”
下午三點整。
地府·多功能培訓室三號。
如果不是牆上掛着“文明嚇人項目組”的牌子，白悠悠幾乎以爲自己回到了生前公司的小會議室——
一樣的長條桌，
一樣的塑料水杯，
一樣的 PPT 投影屏幕，
連椅子都一模一樣地硌屁股。
唯一不同的是：
坐在椅子上的人有透明的、有半透明的，還有看上去只剩半截的。
“大家下午好。”
站在講台上的，是項目組組長白判，一身正式的黑袍，胸前掛了個工作牌，像來給新人上崗前培訓的 HR。
“今天是我們文明嚇人項目的第一次——”
他頓了頓，視線掃過在座的鬼魂們，“情感邊界管理專題。”
下面的鬼群面面相覷。
有人小聲嘀咕：
“我們這行也要上這個？”
“當然要。”小黑坐在第一排，一本正經地翻着手冊，“上次某片區的老鬼，嚇着嚇着跟對象談起戀愛，結果對方爲了跟他在一起，非要提前來地府。”
“領導被罰寫了八百字檢討。”
“……”
白悠悠默默往椅背上一靠，想縮到座位後面去。
白判清清嗓子：
“首先，給大家看一組數據——”
光幕一亮，上面幾行字醒目地浮出來：
【近一月文明嚇人項目數據簡要：
——已幹預潛在危險個體：213人
——直接挽回極端行爲：17例
——因項目產生的‘不想死’小期待：約3萬條
其中，人鬼聯合直播項目（江不驚×白悠悠）占比約 60%。】
下面一行小小的注釋：
【備注：
——該項目傳播廣泛，情感色彩濃。
——部分鬼魂出現“過度卷入”傾向。】
話音落地，幾十雙鬼眼不約而同往後排看過來。
——白悠悠，標準的“重點關注對象”。
“咳。”
白判看一眼她，敲了敲桌，“我們請一位典型鬼魂代表，分享下感受。”
“……”
白悠悠剛準備把自己往椅子縫裏塞，結果小黑已經很貼心地開口：
“我提議——讓我們優秀項目的實習女鬼白悠悠，分享一下心得。”
“……”
全場目光聚焦。
白悠悠在心裏，先把小黑罵了一百遍，才不情不願地站起來：
“那個……大家下午好，我叫白悠悠，目前在人間負責一個……直播類項目。”
“主要工作內容是——洗碗、飛符、發垃圾建議，順便提醒社畜早點睡。”
底下一陣笑。
白判倒是沒笑，只是點點頭：“你覺得，和人類靠太近，會發生什麼？”
“靠太近？”
白悠悠想了想，很誠實：
“——會想替他們幹活。”
一片“哄”的笑聲。
“專業一點說。”白判提示。
“專業一點說就是——”
她咳了一聲，“容易把自己的痛，當成別人的痛；
也容易把別人的痛，往自己身上攬。”
“像我前幾天跟一個做設計的連麥。”
她舉例，“她同事在工位猝死了，她一直覺得是自己害的。”
“我一邊勸她別把所有結局算自己頭上，一邊心裏在想——”
‘那我自己的死，到底算誰頭上？’
“……”
培訓室安靜了一瞬。
連坐在角落裏摸魚的老鬼，都抬了一下頭。
“然後呢？”白判問。
“然後我就發現——”
白悠悠自嘲地笑笑，“如果我把自己的死也往自己頭上攬，那我跟她其實也差不多。”
“都是——又忙又自戀。”
底下一片“噗嗤”的笑。
“這笑點挺專業的。”小黑悄悄記筆記。
白判沉吟了一下：“你怎麼處理這個問題？”
“我現在在努力——”
白悠悠聳聳肩，“學着承認一件事：很多時候，事情不是‘誰錯了’，而是‘就爛成這樣了’。”
“在這種時候，我能做的，就是——”
她攤攤手，“看看還能不能，從這堆爛裏掏出來一點沒臭透的。”
底下一大片鬼，默默點頭。
——誰不是在各種爛攤子裏撿碎片的。
“這就是我們今天培訓的重點。”
白判收回視線，開始正式打 PPT：“如何在‘心疼對象’和‘替對象活’之間，畫一條線。”
光幕切到下一頁：
【常見錯誤示範：
① 把人類當親戚：什麼都想管
② 把人類當孩子：代替他們做選擇
③ 把人類當自己：所有話題都往自己身上套】
下一頁是“文明嚇人項目·情感邊界守則”：
【1. 允許產生共情，不鼓勵“代替活着”的幻想。
2. 可以陪伴，不可以“捆綁”：
——例如：
× “你一定要爲了我活下去。”
√ “如果你還願意多活一陣子，我會很高興。”
3. 不得把“讓對象活下去”當成自己唯一KPI。
4. 發現自己情緒受影響時，請尋求同伴或上級支持。】
“簡而言之——”
白判合上講稿，“你們可以心軟，但不能軟成一團。”
“你們可以心疼他們，但不要把他們綁在自己身上。”
“我們不是來跟他們搞一對一殉情的，是來搞——”
他頓了一下，給了個新詞：
“批發式活下去。”
培訓室裏爆出一陣笑。
“好了。”
他看了看白悠悠，“接下來是具體措施。”
小黑立刻翻到下一頁：
【針對部分鬼魂情感卷入度偏高的情況，
項目組決定：
——進行短期“崗位輪換”與“距離拉伸”試點。】
白悠悠心裏一“咯噔”。
【試點對象：
——白悠悠
輪換安排：
——暫離江不驚項目組 7 天
——前往其他人類對象處，進行短期文明嚇人工作
——原項目由其他鬼魂協助觀察，人間合作方暫保持工作節奏】
簡單一句話翻譯過來就是：
——你，得暫時離開他。
“？”
白悠悠當場炸毛：“爲什麼是我先？”
白判淡定：“因爲你數據最高。”
“這是在表揚我工作積極，還是批評我太入戲？”她咬牙。
“都有。”白判平靜，“積極是一回事，入戲太深是另一回事。”
“輪換不是懲罰。”小黑在旁邊補充，“只是想讓你看看——”
“這個世界上，不只有一個打工人需要你。”
“……”
話是這麼說，聽着怎麼都像公司跟某個老員工說：
“你很優秀，但你不能只盯着一個項目。”
白悠悠抬頭，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那江不驚那邊，怎麼辦？
仿佛聽見她心聲，光幕上跳出一條小字：
【補充說明：
在你暫離期間，將安排“遠程觀察”，
並視情況給該人類對象推送“臨時守護”。】
“臨時守護？”
白悠悠懷疑，“你們不會在他房間塞別的鬼吧？”
“放心，我們那邊最近也人手緊張。”小黑攤手，“頂多給他派點運氣。”
“……”
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鬆口氣，還是更緊張。
七天。
她死後到現在，幾乎沒離開江不驚身邊超過一天。
現在突然要去“外派”——
聽上去像是出差，實際上更像是一次被動分手實訓。
“那我……要去哪？”她聲音有點幹。
小黑翻翻資料：“初步安排是——”
【對象一：
——某城郊早餐攤老板娘，
長期四點起床，近來出現輕度‘人生無意義’言論。】
“……”
白悠悠腦內閃現畫面——
清晨四點，豆漿機轟鳴，油條翻滾，老板娘眼神空洞地喊：
“來，下一位。”
“還有備選對象二。”小黑翻頁，“看你個人興趣傾向——”
【對象二：
——某網約車司機，
夜班爲主，近期連續工作超時，疲勞駕駛風險高。】
“……”
都是高危行業。
“這兩位先選一個，試點七天。”白判道，“你也別只盯着一個 UP 主，外面的世界很需要你。”
“那……”白悠悠抬眼，“江不驚那邊，誰去？”
“暫時不派人。”白判說，“顧行那邊有一部分人間支持，我們會從後台做保護。”
“同時，也想看看——”
他頓了一下，“他在你不在的情況下，能不能好好活着。”
“……”
這話聽着，莫名地扎心。
二、人間這邊的空屋綜合症
同一時間，人間·破出租屋。
江不驚打了個噴嚏。
“誰又在背後說我壞話？”他揉揉鼻子。
沒有人回答。
平時一定會傳來的那句“我”字，沒出現。
整個房間，安靜得有點不習慣。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礦泉水瓶，下意識說：“幫我擰一下瓶蓋——”
瓶蓋紋絲不動。
“？”
他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
——白悠悠不在。
“她例會怎麼開這麼久？”
他看了一眼手機，“都快晚上了。”
平時她就算去地府開會，也會時不時冒個聲，在他耳邊吐槽領導。今天卻一點動靜沒有。
“不會是被開除了吧？”
剛冒出這個念頭，他自己先笑了，“開什麼玩笑，她可是他們的典型員工。”
但笑完之後，心裏那個小小的縫隙，還是被風灌了一下。
“算了。”
他給自己找理由，“可能是今天項目組開‘年會’，加節目。”
晚上八點，照例到了開播時間。
標題已經寫好：
【《社畜不想死》日常場：
——不連麥，念留言，隨便聊聊】
他對着鏡頭擠出笑容：
“兄弟們晚上好——今天有點不一樣。”
彈幕譁啦啦：
【女鬼呢女鬼呢】：怎麼沒聽見她罵你。
【顧老師呢】：也沒來？
【今天是陽間場？】：只有你？
“今天我們文明嚇人項目組，其它兩位同事都去開會了。”
江不驚攤手，“現場只剩一個窮 UP 主。”
“不過沒關系——我們照樣可以聊點東西。”
他費力地把話扯向匿名留言，聊昨晚有人去看銀杏，有人給自己買了雙新鞋，有人第一次去學校心理中心。
他笑得挺自然，吐槽照舊，段子也在線。
只是偶爾某一秒，會習慣性地往左邊空椅子瞟一眼——
想接一句“女鬼，你怎麼看”，又只能硬生忍回去。
彈幕偶爾也會刷：
【白悠悠休假嗎】：讓她也看看樹。
【不給鬼放假是不人道的】：你別虐待她。
【今天感覺你說話慢了一點】：少了個跟你搶話的人。
“她在開會。”
他老實解釋，“等她回來，我們再搞點新花樣。”
說完，自己都沒意識到那句“等她回來”，語氣裏有點不像對同事，像對……
像對誰？
他沒往下想，趕緊切到下一個話題。
直播結束後，出租屋恢復安靜。
江不驚關掉燈，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發呆——
以前這塊天花板上，會掛着一個倒着的女鬼，現在只有一塊斑駁水漬。
“開什麼會要開一天啊……”
他翻了個身，喃喃，“難不成是……相親大會。”
說完自己笑了一聲，又覺得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他想給她發個“你還活着嗎”的消息，又想起來——她根本沒有手機。
“算了。”
他把被子往上拉了一點，閉上眼睛：“她鬼命長，開會還能開死嗎。”
——話是這麼說，心裏還是輕輕空了一塊。
三、早餐攤與新對象
與此同時，城郊一條還沒完全醒來的街道上。
凌晨四點半，天剛泛出一點灰光。
一輛三輪車停在路邊，車上掛着“老周早點”的牌子。
攤位已經支起來了，鐵鍋裏油正慢慢熱起來，豆漿機嗡嗡作響，蒸籠裏白汽騰騰。
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熟練地翻着油條，手上動作利索，眼神卻沒有聚焦在任何地方。
“……兩根油條，一個豆漿，少糖。”
“好嘞。”
她嘴上招呼着，動作機械而熟練，看不出喜怒。
——這就是白判嘴裏說的“對象一”：早餐攤老板娘·周蘭。
“豆漿有點燙，小心點——”
周蘭把豆漿遞出去的時候，手指被熱氣熏得有點發紅，卻沒太在意，只是下意識往圍裙上擦了擦。
“哎，你手……”顧客剛想提醒，她已經轉身去招呼下一位。
“下一位——吃什麼？”
聲音不高不低，像錄音循環。
某個看不見的地方，系統輕輕“滴”的一聲：
【目標對象狀態：
——生理：輕度疲憊
——心理：意義感持續下降
——近期言論：“做一輩子早餐也就這樣。”
建議：安排文明嚇人項目實習鬼魂短期介入。】
下一秒，攤車頂上的一縷晨霧微微一凝——
白悠悠飄了出來。
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一個凌晨四點半的世界。
街上車不多，偶有幾輛趕早班的人騎着電動車掠過；
遠處菜市場剛開門，堆滿蔬菜的貨車哐哐地倒車；
天還沒亮透，路燈還半亮不亮地撐在那裏。
油煙混着豆漿味，像某種很土卻很真實的咒語。
“這就是……你的新項目？”
她低頭看着攤位後那個忙得腳不沾地的女人，一瞬間有點發怵。
——她生前最怕早起。
“白悠悠。”
系統在她耳邊響起小黑那熟悉的語氣，“這裏的任務目標主要是——”
【1. 降低對象“人生無意義”感；
2. 適當減輕其過度承擔家庭責任的心理壓力；
3. 防止因長期疲勞導致意外事故（如：被油鍋燙到、被車撞）。】
“聽起來……”
白悠悠托腮，“比讓UP主早點睡難多了。”
“誰讓你情感卷入度太高。”小黑在那邊幸災樂禍，“這次，讓你看看別的打工人。”
“行吧。”
她深吸口氣（雖然不需要呼吸），對自己說了一句：
“先好好幹活，別想他。”
“阿姨——”
她蹲在攤車上方，看着周蘭給顧客打包，忍不住咕噥，“你能不能給自己留一杯豆漿？”
周蘭當然聽不見。
她只是習慣性地把最後一點豆漿，又分到了顧客杯子裏，杯底自己留空空一層。
——像極了很多媽媽的標準行爲：把所有東西分出去，什麼都不留給自己。
白悠悠嘆了口氣。
“好。”
她活動了一下手腕，“那我們就從——”
她眼睛一轉，盯上了一樣東西：“——偷一根油條開始。”
她掐掐手指，一股看不見的風悄悄在油鍋上方盤了一圈。
剛炸好的油條“撲通”一聲彈了一下，跳出鍋邊，穩穩地落在一旁的幹淨托盤上。
周蘭一愣：“咦？”
她低頭看了一眼四周，確定沒人動過，嘀咕了一句：“糊塗了，自己炸出來的？”
說完，猶豫了一下，把那根油條掰了一小截，蘸了點豆漿，塞進嘴裏。
“……”
白悠悠在旁邊看，莫名有點滿足。
——第一步，讓她自己吃一口東西。
“你們地府的文明項目……”
她在心裏對小黑吐槽，“有時候跟劫富濟貧差不多。”
“少給客人一點，多給她自己一點。”
小黑那邊沉默了兩秒：
【記錄：
實習鬼魂開始嚐試通過“偷油條”的方式，
促使目標對象自我照顧。
評語：
——手法粗糙，效果良好。】
“……”
連偷油條都要寫進工作檔案，簡直丟鬼。
不過，她來不及在這件事上羞恥太久。
因爲下一秒——
一個熟悉到有點刺耳的提示音，在她耳邊響起：
【提醒：
你已離開江不驚項目組人類對象所在物理範圍 12 小時。
當前情感卷入度：
——自動下降中……】
後面那幾個字後面，跟着一個小小的進度條，慢慢往下滑。
【42% → 40% → 38%……】
“……”
白悠悠盯着那個進度條，心裏比被油煙嗆得還難受一點。
——我的感情，被當成一個可以“自動下降”的數值。
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在胸口打了個結。
她一狠心，把面板往旁邊一甩：“愛掉不掉。”
然後，她低頭，看向攤車後那個忙碌的背影。
“先幹活。”
她對自己說，“其他的，等會兒再想。”
天慢慢亮了，街上人越來越多。
周蘭一邊招呼客人，一邊順口跟旁邊賣菜的大姐閒聊：
“你家那小子高考志願填得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賣菜大姐嘆氣，“非要學什麼動畫設計，說畫畫不一定餓死。”
“那挺好啊。”周蘭一邊裝豆漿，一邊笑，“有手藝總比沒本事強。”
“你家女兒呢？”大姐問，“上回不是說想去學舞蹈？”
“舞什麼蹈。”周蘭嘴角扯了一下，“那玩意兒學了出來幹嘛？最後還不得找份文職？”
她手上動作不停：“我就跟她說，老老實實上個師範，當老師。我們這家條件，就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她說得很順口，好像這番話已經對女兒講過很多遍。
白悠悠在一旁聽着，心裏某根弦輕輕動了一下。
——這話像極了她生前聽過的某些話。
“我們這條件，就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她突然有點想回去問問那個大三學生：
“要是你媽老這麼跟你說，你會不會也只想躺着？”
“好了。”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雖然手穿過去了），“別把每個人媽媽都當成你媽。”
系統像是聽見她心裏話似的，適時彈出一個小提示：
【提醒：
請注意區分“共情”與“投射”。
——前者是感受對方，
——後者是拿對方當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
她對系統翻個白眼，“我有在努力當一個合格鬼魂。”
攤位前又來了一波客人，人聲鼎沸。
在吆喝聲、油煙味和早高峰的匆忙裏——
一個透明的女鬼，在攤車頂上盤腿而坐，悄悄開始琢磨：
——怎麼在不嚇死她、不罵她的前提下，
讓這個每天四點起床的人，
覺得自己的日子，
也值得一點點期待。
而城裏的另一頭。
某個還沒睡醒的 UP 主，從迷糊和空落裏翻了個身。
半夢半醒之間，他似乎聽見有人在耳邊說了一句：
“豆漿別只賣給別人，給自己留一杯。”
他胡亂應了一聲“好”，醒來後只覺得嘴裏有股淡淡的豆漿味。
卻不知道，那杯他還沒來得及喝的豆漿——
已經被他某個**正在努力保持“專業鬼魂距離”**的搭檔，端到了別人的攤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