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區大院的清晨。
第一道聲響是起床號。
“滴滴答——滴滴答——”
嘹亮的軍號聲穿透薄霧,在空曠的操場上回蕩。
蘇滿願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
身邊的男人像個大火爐,源源不斷地散發着熱量。
那條搭在她腰上的手臂,沉得像鐵塊,怎麼推都推不開。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顧野倒是醒得早。
警衛員小張一大早就送來了早飯,順便把顧野背去衛生所做檢查換藥。
臨走前,顧野深深看了蘇滿願一眼。
“水房在出門左拐盡頭,早點去,晚了沒水。”
蘇滿願正在疊被子,頭都沒抬。
“知道了,囉嗦。”
等顧野一走,蘇滿願才覺得這狹窄的屋子透了口氣。
她簡單洗漱了一下,拿起那個印着紅雙喜的搪瓷臉盆,準備去打點水把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洗了。
雖然她想離婚,但現在寄人籬下,基本的衛生還是要搞好。
剛走出宿舍門,就感覺到幾道視線像探照燈一樣射了過來。
大院這種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閒人。
尤其是那些隨軍的家屬嫂子們。
平時沒事就喜歡聚在一起納鞋底、嗑瓜子、聊八卦。
昨天蘇滿願在醫院“大鬧”手術室的事兒,經過一夜的發酵,早就傳遍了整個家屬院。
版本更是五花八門。
有的說她是神醫下凡,有的說她是妖精轉世,更多的則是說她不要臉,趁着顧團長受傷霸王硬上弓。
蘇滿願目不斜視,端着臉盆往水房走。
水房是公用的。
一排長長的水泥池子,上面接着十幾個水龍頭。
這會兒正是用水高峰期,洗臉的、刷牙的、洗菜的,擠滿了人。
蘇滿願剛走到一個空着的水龍頭前,還沒來得及伸手。
“啪!”
一只裝滿爛菜葉子的破籃子,重重地砸在了水龍頭上。
污水濺了出來,差點弄髒蘇滿願的鞋。
“哎喲,不好意思啊,手滑了。”
一個身材肥碩、穿着碎花棉襖的中年婦女擠了過來。
她嘴上說着不好意思,臉上可全是挑釁。
這人蘇滿願有印象,原身的記憶裏,這叫王桂花,是二營長的媳婦,平時最愛捧林雪的臭腳,也是欺負原身的主力軍。
蘇滿願沒說話,端着臉盆往旁邊挪了一個位置。
剛要開水。
“譁啦!”
旁邊一個正在洗衣服的女人,突然把一盆肥皂水潑到了那個池子裏。
泡沫飛濺。
“哎呀,這衣服太髒了,得多沖沖。”
那女人陰陽怪氣地說着,眼神卻往不遠處的樹蔭下瞟。
蘇滿願順着她的視線看去。
只見林雪正站在那兒,手裏拿着本書裝模作樣地看,嘴角卻掛着一抹得意的冷笑。
看來,這是有備而來啊。
蘇滿願心裏跟明鏡似的。
這是給她立規矩來了?
“這水龍頭是公用的吧?”蘇滿願把臉盆往池台上一放,聲音清冷。
“是公用的啊。”王桂花一邊慢吞吞地洗着爛菜葉子,一邊翻着白眼。
“但凡事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我們都在這排半天了,你一個剛來的,懂不懂規矩?”
“就是。”
旁邊那個潑水的女人也附和道。
“有些人啊,別以爲進了顧團長的屋,就是顧家的人了。”
“這大院裏的水,那是給咱們這些爲了革命事業操勞的家屬用的,不是給那些光吃飯不幹活、只會勾引男人的狐狸精用的。”
這話一出,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哄笑聲。
那些原本在觀望的嫂子們,也都圍了過來,對着蘇滿願指指點點。
“聽說她昨天在醫院還要鬧離婚呢,怎麼今天就賴在顧團長宿舍不走了?”
“欲擒故縱唄,這種手段我見多了。”
“長得一副妖豔樣,一看就不安分。”
各種難聽的話像是蒼蠅一樣往耳朵裏鑽。
蘇滿願站在人群中間,脊背挺得筆直。
她沒有像原身那樣唯唯諾諾地低頭哭泣,也沒有像潑婦一樣罵街。
她只是靜靜地看着王桂花。
眼神銳利得像是一把手術刀。
王桂花被她看得心裏發毛,虛張聲勢地吼道:“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識相的就趕緊滾一邊去,等我們用完了你再用!”
蘇滿願突然笑了。
笑得明媚又諷刺。
“各位嫂子,你們這是在欺負軍屬嗎?”
“欺負你咋了?”王桂花叉着腰,“你算哪門子軍屬?連個結婚證都沒扯明白的鄉下貨!”
“哦,原來二營長的家屬覺悟這麼高,都知道把團長家屬排擠在外了。”
蘇滿願慢條斯理地挽起袖子,露出皓白的手腕。
“既然你們說先來後到,那我昨天就來了,這水,我今天還非用不可了。”
說着,她伸手就要去擰水龍頭。
“反了你了!”
王桂花見說不過,直接上手推搡。
她那身板,頂蘇滿願兩個。
這一推,用了十成十的力氣。
按照正常情況,蘇滿願肯定會被推個跟頭,甚至摔進滿是污水的池子裏。
但蘇滿願是誰?
她是拿手術刀的外科主任,對人體力學了如指掌。
就在王桂花的手碰到她肩膀的一瞬間。
蘇滿願身形微微一側,腳下巧妙地一絆。
“哎喲!”
王桂花撲了個空,收勢不住,像座肉山一樣直接栽進了水池裏。
“譁啦!”
水花四濺。
王桂花摔了個狗吃屎,滿臉都是爛菜葉子和髒水,狼狽到了極點。
“殺人啦!打人啦!顧團長媳婦打人啦!”
王桂花坐在地上就開始嚎,那嗓門大得能把樹上的鳥都震下來。
周圍的嫂子們一看這架勢,立馬炸了鍋。
“你怎麼能動手打人呢?”
“太不像話了!一定要找領導評理!”
一群人圍上來,把蘇滿願團團圍住,有的甚至想趁亂掐她幾把。
林雪站在遠處,看着這一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鬧吧。
鬧得越大越好。
最好讓顧野哥看看,這個女人是多麼的潑辣無禮,多麼的給顧家丟臉。
就在這時。
遠處傳來了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
“篤、篤、篤。”
很有節奏。
蘇滿願耳朵尖,一下子就聽出了那是顧野的腳步聲。
她眼角的餘光瞥見那個高大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地往這邊走,臉色陰沉得可怕。
機會來了。
蘇滿願原本冷硬的表情瞬間一變。
她沒有再反抗,而是順着一個嫂子推搡的力道,身子軟軟地往後倒去。
一只手捂着胸口,眉頭緊蹙,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煞白(這是她控制呼吸頻率憋出來的)。
“我……我頭好暈……”
聲音虛弱,帶着顫抖。
像是一朵在風雨中飄搖的小白花。
“哎?你裝什麼裝?”那個推她的嫂子愣住了,“我都沒用力!”
蘇滿願根本不理她,身子晃了晃,眼看着就要倒在滿是泥濘的地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黑影帶着風勢沖了過來。
一只強有力的大手,穩穩地托住了她的腰。
蘇滿願順勢倒進了一個寬闊堅硬的懷抱裏。
鼻尖縈繞着熟悉的肥皂味和淡淡的煙草味。
她微微睜開眼,正好對上顧野那雙怒火中燒的眸子。
“顧……顧團長……”
蘇滿願氣若遊絲,眼角甚至逼出了兩滴生理性的淚水。
她抓着顧野的衣領,把臉埋進他懷裏,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快速而清晰地說道:
“顧團長,你的爛桃花你自己掐,不然我就真走了。”
說完,她身子一軟,徹底“暈”了過去。
顧野身子一僵。
低頭看着懷裏這個上一秒還眼神狡黠像只小狐狸、下一秒就裝死的小女人。
心裏那是又氣又好笑。
這演技。
不去文工團真是屈才了。
但他更氣的是,這群長舌婦竟然真的敢欺負到他頭上來!
顧野猛地抬頭,目光如刀,狠狠地掃向周圍那群目瞪口呆的嫂子們。
“誰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