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急着去供銷社，先去了郵局。
櫃台後的工作人員撥着算盤珠子，眼皮都懶得抬。
蘇軟軟把匯款單和身份證明遞了進去。
“取多少？”工作人員有氣無力地問。
“全取了。”
那人眼皮耷拉着，低頭掃了一眼金額。
當他看清“壹佰圓整”那幾個大字時，撥算盤的手指僵住了。
他猛地抬頭，重新打量蘇軟軟，眼神裏寫滿了震驚。
一百塊！
他在這郵局幹了快十年，一次性取一百塊現金的，一只手都數得過來，那可都是縣裏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眼前這個女人，雖然臉蛋漂亮，但穿着實在普通，怎麼看也不像有錢人。
工作人員不敢怠慢，態度客氣了不少，手腳麻利地辦完手續，從抽屜裏數出十張嶄新的“大團結”，隔着窗口遞了出來。
蘇-軟軟接過錢，一張張地點清，然後揣進了最貼身的口袋。
錢是英雄膽，那沓嶄新的紙幣，厚實，帶着油墨的香氣，讓她的底氣更足了。
她領着兩個孩子，徑直殺向縣城最大的供銷社。
供銷社裏，還是那個下巴抬得老高的女售貨員，正靠在櫃台上跟人聊天，看誰都像看鄉下窮親戚。
蘇軟-軟直接走到布料櫃台。
“同志，買布。”
售貨員斜了她一眼，看見她身後兩個土氣的小孩，愛答不理地問：“要什麼布？買多少？有布票嗎？”
蘇軟軟懶得跟她費口舌，直接把上次買剩下的布票，連同那張五尺的，一起拍在櫃台上。
“給兩個七八歲的孩子做衣服，你看着辦。”
她又指了指櫃台裏掛着的一卷海魂衫樣式的棉布，“這種，也給我來兩身料子。”
售貨員看她給票給得這麼爽快，態度總算好了一點。
量完布，蘇軟-軟又帶着孩子去了鞋子櫃台。
“兩雙回力鞋，一雙三十五碼，一雙三十六碼。”
陸子恒和陸子遠一聽，眼睛瞬間瞪圓了。
回力鞋！
那可是城裏孩子才能穿上的好東西，鞋底又軟又厚實，跑起來腳底生風！
售貨員報了價，蘇軟軟二話不說，直接從兜裏掏錢。
嶄新的大團結遞過去，售貨員找錢的時候，眼睛都亮了。
接下來，就是蘇軟軟的個人秀。
“搪瓷盆，兩個，一個洗臉一個洗腳。”
“暖水瓶，一個。”
“香皂，兩塊。”
“雪花膏，要那個友誼牌的，最貴的。”
她買一樣，付一次錢，掏出來的都是嶄新的人民幣，看得那售貨員眼睛都直了。
到最後，售貨員臉上的不耐煩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熱情的笑。
“同志，您還需要點什麼？我幫您介紹介紹？”
就在這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旁邊飄了過來。
“喲，這不是陸家的三媳婦嗎？發橫財了？花錢跟淌水似的。”
是同村的張寡婦，她也來縣城，正好看見蘇軟軟大買特買，眼睛都酸得冒綠光。
“男人在部隊辛辛苦苦掙點津貼，可不容易。你個敗家娘們，就這麼不知道省着點花？”
張寡婦的嗓門不小，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對着蘇軟軟指指點點。
陸子恒和陸子遠的小臉一下子就紅了，下意識地往蘇軟軟身後躲。
蘇軟軟把剛買好的東西往地上一放，轉過身，看着張寡婦，非但沒生氣，反而笑了。
“我男人樂意讓我敗。”
“他寄錢回來，就是讓我跟孩子吃好穿好。”
蘇軟軟往前走了一步，逼視着張寡婦的眼睛，話裏帶着鉤子。
“你有本事，也讓你男人賺去啊？”
“讓你男人也一個月給你寄一百塊回來，讓你也敗敗家？”
張寡婦的男人早就死了，蘇軟軟這話，簡直就是揭開她的傷疤往上面撒鹽。
她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指着蘇軟軟“你你你”了半天，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周圍看熱鬧的人，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哄笑。
蘇軟軟懶得再理她，拎起大包小包的東西，牽着兩個孩子揚長而去。
出了供銷社，蘇軟軟蹲下身，把那兩雙嶄新的回力鞋拿了出來。
“換上，試試合不合腳。”
兩個孩子看着那雪白的鞋面和牛筋底，激動得小手都在發抖。
他們脫下腳上那雙快磨穿的布鞋，小心翼翼地把腳伸進了新鞋裏。
不大不小，剛剛好！
陸子遠穿着新鞋，在地上用力蹦了兩下，腳底傳來的柔軟彈性讓他樂得嘴都合不攏。
“娘，這鞋真軟和！”
陸子恒也忍不住，抬腳走了幾步，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輕快得能飛起來。
看着兩個孩子那副沒出息的高興樣，蘇軟軟說：“走，帶你們吃好吃的去。”
中午的國營飯店，人聲鼎沸，空氣裏飄着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肉香，饞得人直咽口水。
蘇軟軟找了個空桌，讓兩個孩子坐下，自己去窗口排隊。
“同志，四個大肉包子，一碗豬肉餛飩。”
她聲音不大，但旁邊排隊的人都聽見了，齊刷刷地朝她看過來，眼神裏全是羨慕。
這年頭，敢這麼點菜的，可都是不差錢的主兒。
很快，熱氣騰騰的包子和餛飩就端了上來。
白胖胖的大包子，皮薄餡大，陸子遠抓起一個就往嘴裏塞，燙得直哈哈氣，也舍不得吐出來。
他一口咬下去，油香的肉汁瞬間在嘴裏爆開，鮮美得讓他兩眼放光。
餛飩也是，個個都包着一大團粉嫩的肉餡，湯裏還飄着金黃的豬油渣和翠綠的蔥花，香得勾魂。
“娘，這個太好吃了！”陸子遠吃得滿嘴流油，含糊不清地宣布，“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我以後，這輩子，都聽你的話！”
陸子恒雖然沒他那麼誇張，但吃東西的速度，也比平時快了一倍，那雙總是帶着戒備的眼睛裏，此刻全是純粹的滿足。
蘇軟軟自己沒怎麼動，就看着兩個孩子狼吞虎咽。
她又去窗口，對着裏面的大師傅說：“同志，麻煩再給我來一份紅燒肉，打包帶走。”
大師傅用油紙把一份燒得色澤紅亮、肥而不膩的紅燒肉包好，遞給她。
這一頓飯，吃得兩個孩子肚子滾圓，走道都打晃。
回村的時候，蘇軟-軟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兩個孩子穿着嶄新的海魂衫和回力鞋，跟在後面，像兩個神氣的小公雞。
這一家三口，成了村裏最扎眼的一道風景線。
從村口到家，一路上，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看，那些羨慕、嫉妒的目光，像是探照燈一樣，把他們從頭掃到腳。
“天哪，那不是陸家的孩子嗎？穿上新衣服，跟城裏娃沒兩樣！”
“你看蘇軟軟手裏拎的，全是供銷社的好東西！”
“她哪來那麼多錢和票？”
“聽說了嗎？她男人一個月給她寄一百塊！”
“一百塊！我的娘哎！”
議論聲，驚嘆聲，酸話，傳了一路。
蘇軟-軟充耳不聞。
她就是要讓全村人都看見。
她蘇軟軟，如今過得很好。
她的孩子，再也不是沒人管、穿破爛的野種，而是能穿新衣、吃肉包的好孩子！
回到家，蘇軟軟把院門“砰”地一關，隔絕了外面所有的聲音。
她把買回來的東西，一樣樣地擺在堂屋那張破舊的八仙桌上。
嶄新的搪瓷盆，嶄新的暖水瓶，嶄新的布料和衣服。
這個破敗的家，好像一下子就被這些嶄新的東西給填滿了。
也把兩個孩子的心，給徹底填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