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太的哭嚎聲，像是被人用鈍刀子割鐵皮，又尖又刺耳。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兩條腿亂蹬，蒲扇般的大手“啪啪”地拍着自己的大腿。
“沒天理啊！老天爺你不開眼啊！”
“我陸家是造了什麼孽，娶了這麼個黑心爛腸子的攪家精！”
“她在家裏偷男人，被我們撞破了，就動手打人啊！”
“打大嫂，現在還要殺婆婆！大夥兒都來看看啊，這個毒婦要翻天啦！”
她喊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嗓門大得能把屋頂的瓦片給震下來。
周圍看熱鬧的村民越聚越多。
一道道手電筒的光柱在院子裏晃來晃去，把每個人的臉都照得忽明忽暗。
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聽着是蘇軟軟打人了？”
“那陸家大嫂叫得跟殺豬一樣，手都耷拉着，怕是真的斷了。”
“嘖嘖，這蘇軟軟平時看着蔫蔫的，今天怎麼跟換了個人似的，下手這麼狠。”
“狠點好！你沒見陸家那兩個娃都快被養成小鬼了，陸老太天天把老三家的東西往自己家搬，這是把人逼急了！”
王桂芬躺在地上，抱着自己那只變形的手腕，哭嚎聲裏帶着惡毒的咒罵。
“娘！她就是個瘋子！她要把我們都打死！快叫隊長來把她抓去勞改！”
院子裏亂成一鍋粥。
孩子的哭聲，女人的罵聲，村民的議論聲，全都混在一起。
蘇軟軟站在風暴的中心，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她看着在地上撒潑打滾的陸老太，眼神比院外的冬夜還冷。
她什麼也沒說，轉身走回了屋裏。
“看！她心虛了！她要跑！”王桂芬尖叫道。
陸老太哭得更來勁了，以爲自己占了上風。
“別讓她跑了！抓住這個小賤人！”
話音剛落。
蘇軟軟又從屋裏走了出來。
她手裏沒拿東西，只是左右手各牽着一個孩子。
陸子恒和陸子遠。
兩個小家夥嚇得渾身發抖，卻被她牢牢地牽着，掙脫不開。
蘇軟-軟把兩個孩子拉到院子中央，拉到手電筒的光亮底下。
她抬手，一根手指指向陸子遠那光禿禿的後腦勺。
那裏，剛才磕在門檻上，已經腫起一個青紫的大包，還滲着血絲。
“大夥兒都睜大眼睛看看。”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都說我打孩子，你們看看，這傷是我打的嗎？”
“剛剛，是誰一把將孩子推倒，後腦勺磕在這門檻上的？”
她的目光轉向躺在地上的王桂芬。
王桂芬的哭嚎聲卡在了喉嚨裏。
蘇軟軟又指了指大寶陸子恒。
“再看看這個，瘦得還剩幾兩骨頭？這像是每天能吃飽飯的樣子嗎？”
“這就是你們陸家的親孫子！”
光柱下，兩個孩子瘦得脫了相，眼窩深陷，臉色蠟黃，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破，活像兩個從亂葬崗裏爬出來的小鬼。
村民們看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哪是養孩子，這分明是養仇人啊！
蘇軟軟鬆開手，往前站了一步。
她盯着陸老太那張因爲心虛而扭曲的臉，一字一句地問。
“我再問一句，陸戰在部隊，每個月三十五塊錢的津貼，一分不少地寄回來。”
“這錢，我沒經手，一直都在你那裏吧？”
“現在，孩子餓成這個鬼樣子，連口飽飯都吃不上。”
“娘，你能不能當着大夥兒的面說說，這錢，都花到哪兒去了？”
這話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陸老太的臉上。
院子裏，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陸老太身上。
陸老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錢去哪兒了？
她當然清楚！
全被她攢起來，留着給還沒娶媳-婦的小兒子陸強用了！
這事兒，村裏不少人心裏都有數。
人群裏，不知是誰小聲嘀咕了一句。
“還能去哪兒了，肯定是給她那個寶貝疙瘩小兒子存着唄。”
“就是，偏心偏到胳肢窩去了，自己的親孫子餓死都不管。”
議論聲雖小，卻像針一樣扎進陸老太的耳朵裏。
她的臉徹底掛不住了。
理虧，讓她惱羞成怒。
陸老太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像個瘋婆子一樣朝着蘇軟軟撲了過去。
“我撕爛你的嘴！你個挑撥離間的娼婦！看我不撓花你的臉！”
她那幹枯得像雞爪子一樣的手，指甲又長又黑，直直地抓向蘇軟-軟的眼睛。
蘇軟軟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就在那爪子快要碰到她臉頰的瞬間，她身子輕輕一側。
陸老太撲了個空。
蘇軟軟反手探出，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
她一把揪住了陸老太胸口的衣襟。
然後，手臂一用力。
“啊！”
在所有人驚駭的注視下。
陸老太那一百多斤的身體，竟然被蘇軟軟單手提了起來。
雙腳離地，在半空中亂蹬。
“你……你放開我！反了！反了天了！”
陸老太大驚失色，手腳並用地掙扎，卻根本掙脫不開。
就在這時，一直躺在地上哼唧的王桂芬，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
她用那只好着的手撐地爬起來，紅着眼睛，像頭瘋牛一樣撞向蘇軟軟的後背。
“我跟你拼了！”
“滾開。”
蘇軟軟頭都沒回。
她提着陸老太，腰部猛地發力，右腿帶起一陣風，向後一個漂亮的側踢。
腳，結結實實地踹在了王桂芬的肚子上。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
王桂芬整個人像是被踢飛的麻袋，倒飛出去三米多遠。
“噗通”一聲。
她正好砸在了被蘇軟軟扔在地上的陸老太身上。
兩個人滾作一團，發出一連串的痛哼和慘叫。
全場死寂。
所有村民都看傻了，一個個張大了嘴，眼珠子瞪得溜圓。
這……這是什麼力氣？
這還是那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蘇軟軟嗎？
這簡直就是個女閻王啊！
蘇軟軟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
她冷漠地掃視着地上哼哼唧唧的兩個人，還有院外那群被嚇住的村民。
“以後，誰再敢動這兩個孩子一根手指頭。”
她的聲音冰冷，擲地有聲。
“這就是下場。”
“滾！”
最後一個字，帶着一股讓人膽寒的殺氣。
陸老太和王桂芬疼得齜牙咧嘴，骨頭都快散架了。
她們看着蘇軟軟那副殺神一樣的表情，哪裏還敢停留。
兩人相互攙扶着，連滾帶爬地從地上起來，屁滾尿流地跑了。
臨走前，陸老太還不忘回頭撂下一句狠話。
“你……你給我等着！我讓我兒子回來收拾你！”
那聲音，虛弱又充滿了恐懼。
蘇軟軟壓根沒理她。
她的目光在院牆外那些看熱鬧的臉上掃了一圈。
被她看到的人，都心虛地低下了頭，不敢與她對視。
“砰！”
蘇軟軟轉身，重重地關上了院門。
整個世界，都清淨了。
門後。
死一般的寂靜。
蘇軟軟轉過身。
她看到那兩個小小的身影還站在原地。
一大一小，呆呆地看着她。
陸子恒和陸子遠，兩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震撼。
之前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厭惡，已經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們自己都還不懂的情緒。
那是一種看見了強者，發自內心的……
崇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