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塊!
陳凡心裏咯噔一下,這幾乎是他身上剩下錢的三分之一。
他猶豫地看着王哥,又看看遠處興達電子廠的大門,想到空空的口袋和無處可去的窘境,最終一咬牙:
“行,只要真能進去,日結工資,三百塊我給你。”
數出三張汗溼的鈔票遞給王哥,陳凡感覺心在滴血。
王哥收了錢,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爽快,跟我來!”
他熟門熟路地帶着陳凡繞到廠區一個不起眼的側門,跟門口一個穿着保安制服但眼神懶散的人點了點頭,直接走了進去。
面試在一個簡陋的辦公室裏進行。
所謂的面試主管是個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眼皮耷拉着,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王哥湊過去,兩人低聲嘀咕了幾句,王哥又悄悄塞了點東西過去。
主管這才抬起眼皮,上下掃了陳凡幾眼,拿起筆在一張表格上隨意劃拉了幾下。
“嗯,行吧,名字?陳凡?好,去那邊車間報到,找李主管,以後每天早上七點準時到崗。”
主管揮揮手,連多問一句的興趣都沒有。
就這樣,陳凡被“招”進了興達電子廠。
一個穿着工裝、面色嚴厲的瘦高男人把陳凡和另外十幾個新招的男女工人帶進了一個空曠的車間角落。他背着手,聲音冰冷:
“都給我站好,男的一排,女的一排,面對面!”
人群有些騷動,但還是迅速按性別站成了兩排。
陳凡站在男工隊伍裏,不經意地抬頭看向對面的女工隊伍。
目光掃過,一個身影瞬間抓住了他的視線。
那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孩,扎着幹淨利落的馬尾辮,露出光潔的額頭。
她的皮膚不像城裏女孩那樣白皙,是健康的小麥色,甚至可以說有點黝黑,但這反而襯得她五官更加立體鮮明。
眼睛很大很亮,鼻梁挺直,嘴唇緊抿着,透着一股不服輸的倔強。
在一群神情麻木或帶着怯意的女工中,她顯得格外突出,像荒草地裏開出的野薔薇。
陳凡的心跳漏了一拍。
旁邊的幾個男工顯然也注意到了,眼神不住地往那女孩身上瞟,有人還低聲交頭接耳:
“嘖,那妞兒夠靚啊,就是黑了點...”
“黑點怎麼了?關起燈來都一樣,這身材,這臉蛋,比廠花也不差!”
“聽口音像是廣西那邊來的?夠勁兒...”
女孩似乎感受到了那些目光和議論,眉頭微蹙,眼神更冷了些,微微側過臉,看向別處。
“都給我閉嘴!”
李主管一聲厲喝,震得整個車間都有回音,“現在開始,給我聽清楚規矩,在這裏,我就是規矩。”
他踱着步,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每個人的臉:
“第一,上班時間,不準交頭接耳,不準東張西望。第二,機器就是你們的命,誰弄壞了,照價賠償,賠不起就等着吃官司。第三,產量完不成,加班,加到你完成爲止,沒有加班費。第四,不準遲到早退,遲到一次扣半天工資,早退一次扣全天!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條.....”
他停下來,聲音陡然拔高,帶着濃重的威脅:“誰要是敢偷懶耍滑,或者給我惹是生非,被我發現一次——”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一分工錢沒有,當場給我卷鋪蓋滾蛋!聽明白沒有?”
“聽明白了....”
稀稀拉拉、有氣無力的回答。
“沒吃飯嗎?大聲點!”
“聽明白了!”
這次聲音大了些,帶着惶恐。
“哼!”
李主管冷哼一聲,“現在,各組長把人領走,分配崗位,明天誰要是遲到,別怪我不客氣!”
陳凡被分到了手機屏幕組裝的流水線上。
他的工作就是坐在傳送帶旁,用鑷子把細小的電子元件精準地貼到電路板上。
燈光慘白刺眼,傳送帶永不停歇地滾動,發出單調的噪音。
手指必須又快又穩,稍微慢一點,面前的零件就會堆積如山,後面工位的組長就會破口大罵。
坐姿必須固定,連上廁所都要打報告,限時回來。
腰酸背痛,眼睛幹澀,手指因爲長時間捏着鑷子而僵硬麻木。
午飯時間只有二十分鍾,飯菜粗糙難以下咽。
下午的時光更是煎熬,汗水順着額角流進眼睛,火辣辣的疼,但他連擦一下都不敢太慢。
整整一天下來,當刺耳的下班鈴聲終於響起時,陳凡感覺自己的骨架都快散了,渾身沒有一處不酸痛。
精神更是疲憊到了極點,腦子裏只剩下傳送帶和電路板的影像在晃動。
拖着灌了鉛似的雙腿走出廠門,晚風吹在身上才感覺活過來一點。
路過一個水果攤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掏錢買了些看起來還不錯的蘋果和香蕉。
早上那件事,雖然是個意外,但終究是自己冒犯了唐瑤,道個歉是應該的。
回到那個令人窒息的出租屋,過道裏依舊彌漫着唐瑤的香水味。
咚咚!
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敲響了唐瑤的房門。
裏面傳來拖動椅子的聲音,片刻後,門開了一條縫。
唐瑤的臉出現在門後,她已經化好了濃妝,準備去上班的樣子。
看到是陳凡,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依舊冷淡。
“那個...唐瑤...”
陳凡有些局促地把水果遞過去,“今天早上...真的非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這個...給你,算是我的一點歉意。”
唐瑤的目光掃過他手裏的水果袋,又落回他寫滿疲憊和誠懇的臉上。
她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間的波動,但很快又恢復了那種疏離的冷漠。
“不用了。”
她的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你拿回去吧,我沒往心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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