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風評悄悄轉變：她好像不壞了？
變化，如同山澗悄然而起的晨霧，初時難以察覺，待到日頭升高，卻已然彌漫浸潤了整片谷地，無聲無息地改變着草木的色澤與氣息。
最初的變化，細微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僅僅體現在凌笑笑那間偏僻石屋周遭一小片區域的空氣裏。
以往，無論是步履匆匆趕往演武場的弟子，還是做完雜役拖着疲憊身軀返回住處的雜役，行經她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時，無一不是目不斜視，腳下生風，恨不得離得越遠越好。那間屋子，連同裏面的人，在衆人眼中便等同於“晦氣”、“墮落”與“不可沾染”。偶爾有目光掠過，也總是裹挾着毫不掩飾的嫌惡、鄙夷，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劃清界限的快意，仿佛多看兩眼都會玷污了自己勤勉向上的道心。
但現在，某種難以言喻的、微妙的變化正在悄然發生。
依舊沒有人會主動湊上前寒暄，更無人會熱情地招呼。但那一道道掃過的視線，其成分卻發生了奇異的轉變。好奇仍在，但其中尖銳的負面情緒卻如同被水稀釋，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着探究、困惑、難以置信，以及……一絲被強行壓抑下去的、原始的渴望？
尤其是當她那石屋的縫隙裏，又開始持續不斷地飄散出某種勾魂奪魄的、前所未聞的奇異香氣時。
弟子們路過的速度會不由自主地放慢，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絆住了腳步。脖頸會略顯僵硬地、假裝不經意地轉向香氣源頭的方向，鼻翼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動，努力捕捉着空氣中每一絲誘人的分子。那眼神裏，復雜的情緒翻滾着：“這又是什麼怪味？”、“嘶……好像有點香得上頭？”、“肯定是那個懶出奇的師姐又在瞎鼓搗！”、“不知道這次搞出來的東西……能不能想辦法嚐一口？”、“上次小胖子換到的肉幹，聽說好吃得讓人打滾……”
甚至有幾張漸漸眼熟的面孔，開始“恰巧”地、頻繁地在她的活動半徑內出沒。那個第一個用靈石換走焦黑肉幹的小胖子，如今儼然將繞道凌笑笑門口當成了每日必修的功課，一天至少溜達三趟，每次都會在窗外徘徊片刻，鼻子恨不得貼到窗紙上，圓臉上寫滿了“求投喂”的渴望與“怕被揍”的掙扎。還有那個換走“僞奶蓋”後原地石化良久的瘦高個弟子，也會偶爾出現在附近，若恰好撞見凌笑笑出來傾倒實驗廢料（一堆焦炭或顏色詭異的糊糊），會擠出一個極其不自然、帶着點討好和局促的笑容，腳下像是生了根，想搭話又不敢。
凌笑笑對周遭磁場的變化，唯一的感知就是：麻煩指數上升了。
她只想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天塌下來也別打擾她睡覺，地陷下去也別幹擾她研究吃的。這些莫名增多、在她領地周圍逡巡不去的身影和那些黏膩探究的目光，讓她感覺像是被一群嗡嗡叫的蜜蜂圍住了，雖然不咬人，但極其煩人，嚴重影響了她的休眠質量與“科研”心境。
於是，她采取了最直接、最原始的防御措施——關窗，外加一個“生人勿近”的冷漠氣場。
雖然那破窗戶關與不關，對阻隔香氣和視線都沒什麼實質性的效果，但至少表明了一種“拒絕交流，靠近者崩”的鮮明態度。
然而，源自食物的誘惑力，是幾塊爛木板能關得住的嗎？那勾人的香氣，依舊頑強地、絲絲縷縷地從門窗縫隙、甚至牆壁的孔洞裏鑽出來，如同最狡猾的精靈，精準地撩撥着聞風而來（更準確地說是聞味而來）的弟子們那根名爲“食欲”的脆弱神經。
隨之而來的，是流言蜚語的內容開始發生奇妙的嬗變。
曾幾何時，關於凌笑笑的議論，是高度統一且充滿惡意的：
“呸！又是那個凌笑笑，晨練榜上永遠缺席！”
“聽說她連最低階的切磋都直接認輸，臉皮厚過城牆！”
“宗門蛀蟲！浪費靈米的廢物！早點逐出山門才好！”
“離她遠點！心腸歹毒着呢！以前就慣會陷害薇薇師姐！”
不知從何時起，話題的風向開始偏轉，變得復雜甚至有些……詭異起來：
“誒，你路過時聞到沒？今天好像是種又甜又奶的味兒？勾得我肚子直叫喚！”
“千真萬確！昨天我親眼看見雜役處的老李，寶貝似的捧着一小碗紫色的泥從那邊出來，說是用一捆上好的銀絲草換的！吃了一口，差點美得哭出來！”
“真的假的？那泥巴看着跟中了毒似的……”
“騙你是小狗！煉丹堂的王師弟跟他關系好，蹭了一口，說吃完感覺打坐時靈力都聽話了一絲絲！（極大可能是心理作用）”
“得了吧！要我說，還是她之前弄的那個肉幹夠勁！辣得人頭皮發麻，又停不下嘴！就是太難換了，她好像不常做。”
“奇了怪了，不是說她這人壞得流膿嗎？怎麼會好心做東西給別人吃？”
“壞？沒覺得啊……上次我壯着膽子拿靈菇去換，她雖然眼皮都懶得抬，但也沒刁難，換了塊黑乎乎的東西給我，味道還真不賴。她好像只收能吃的東西或者藥材。”
“這麼一說……好像是很久沒聽說她找誰的麻煩了？安分得都快沒存在感了。”
“何止是安分！前陣子柳煙師姐帶人想去堵她，結果你們猜怎麼着？她直接扯開嗓子喊巡邏弟子！把柳師姐她們全逮戒律堂去了！哈哈哈哈哈！”
“噗——真的假的？這、這也太……太慫了吧！”
“慫是慫了點，但你們不覺得……這操作莫名有點清奇嗎？哈哈哈哈！”
“而且她做的東西是真邪門啊……好吃得邪門！跟膳堂那些豬食一比，說是仙肴都不過分！”
“惡毒”、“廢物”、“心機深沉”這些曾經牢牢貼在凌笑笑身上的標籤，在“古怪”、“好像有點獨家本事”、“慫得理直氣壯”、“操作清奇”、“做的東西好吃到逆天”這些新印象的不斷沖刷下，開始逐漸褪色、剝落，變得搖搖欲墜，甚至在某些弟子心中，顯得有些……跟不上時代了？
同門間的竊竊私語，內容不再是一邊倒的批判，而是充滿了將信將疑的好奇、不可思議的探討，甚至偶爾會摻雜進一絲……難以言喻的、微妙的佩服？
佩服她什麼？佩服她能將“懶”修煉到如此登峰造極、渾然天成的境界？佩服她面對挑釁時那不走尋常路、直接呼叫管理的“大智慧”（慫）？還是佩服她那雙能化腐朽爲神奇、將尋常食材點石成金的神奇妙手？或許，這幾者兼而有之，形成了一種獨特的、令人哭笑不得的魅力。
這種風評的悄然轉向，並非一夜之間覆蓋全宗，也遠未達到衆口一詞的稱贊。依舊有大量弟子，特別是那些秉持“勤能補拙”信念的苦修派，或是曾被原主狠狠得罪過的人，對此嗤之以鼻，認爲她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用些奇技淫巧來譁衆取寵，掩蓋其廢物的本質；或幹脆認爲那些吃食來路不正，是歪門邪道，吃了恐損道基。
但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一種新的、不同於以往任何一種評價的觀感，正在底層弟子的小圈子裏，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緩慢卻堅定地蔓延開來。凌笑笑這個人，在他們口中，不再是一個扁平化的、純粹的“惡毒女配”符號，而是變得……立體了些，古怪了些，甚至，帶了那麼一點點引人探究的神秘色彩。
這一日，凌笑笑經過數次失敗的嚐試，終於再次成功復刻了改良版的“火焰椒烤妖獸肉幹”（辣度降低，焦黑部分減少），正打算慰勞一下自己連日來付出的“艱辛”勞動。剛拿起一根品相最佳、色澤紅亮誘人的，就聽到窗外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窸窸窣窣的、像是某種小動物在刨土的動靜。
她面無表情地轉過頭，視線投向那糊着破舊窗紙的窗口。
只見那窗紙上幾個固有的破洞處，此時竟然密密麻麻地、擠擠挨挨地堵着好幾個腦袋！有那個眼熟的小胖子，有瘦高個，還有另外兩三個面生但眼神同樣熾熱的弟子。幾雙眼睛瞪得溜圓，一眨不眨，如同餓狼般死死鎖定在她手中那根肉幹上，喉嚨瘋狂滾動吞咽的聲音在午後的寂靜中被放大得異常清晰。
凌笑笑：“……”（持續冷漠對視，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煩）
窗外幾人：“……”（持續瘋狂咽口水+眼神發射乞求光波）
無聲的僵持在空氣中蔓延，足足持續了十幾息。
最終，凌笑笑極其緩慢地、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臉上是一種認命般的、摻雜着“真麻煩”的無奈。她認命地站起身，走到門口，動作拖沓地拉開門閂，將門拉開一條僅容一臂通過的縫隙。
霎時間，數道無比灼熱、無比渴望的目光，如同被聚焦的烈日光芒，齊刷刷地投射過來——精準地落在她手中那根肉幹上，幾乎要將它點燃。
“師、師姐……”小胖子憑借其厚實的臉皮和豐富的“交易”經驗，率先開口，聲音因激動和渴望而有些變調，手裏緊緊攥着幾塊下品靈石和一小把看起來水靈靈的靈蔬。
“今天，”凌笑笑幹巴巴地開口，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不換。”
簡短的兩個字，如同冰水潑下，幾人臉上瞬間綻放的光芒驟然熄滅，被巨大的失望和沮喪取代，肩膀都垮了下去。
“但是，”她的話鋒突兀地一轉，在幾人重新燃起一絲微弱火苗的目光注視下，極其吝嗇地、小心翼翼地將手裏那根完整的肉幹，掰成了四小段，每一段都短小得可憐。然後，她以一種“施舍”般的姿態，從門縫裏依次遞出這四小段肉幹，“試吃。下次，拿點像樣的好東西來。”
四人如同被天降餡餅砸中，幾乎是撲上去搶過那一點點肉幹，看也不看就瞬間塞進嘴裏。下一刻，熟悉的辣味刺激着味蕾，讓他們齜牙咧嘴，倒吸涼氣，但臉上卻同時浮現出極度幸福、無比陶醉的神情，仿佛品嚐的是什麼瓊漿玉液、龍肝鳳髓。
“謝謝師姐！師姐大好人！”
“太好吃了！就是這個味兒！”
“師姐您真是食神下凡！”
“我明天就去後山找最新鮮的靈菇來！”
幾人千恩萬謝，心滿意足地、幾乎是蹦跳着跑遠了，仿佛那不是一小段肉幹，而是什麼能提升十年功力的靈丹妙藥。
凌笑笑“砰”地一聲關上門，重新插好門閂。她低頭看着手裏瞬間縮水了四分之三、只剩下可憐一小截的肉幹，再次深深地、無奈地嘆了口氣。
麻煩。真是天大的麻煩。
但……好像，似乎，也許……也沒想象中那麼令人厭煩？
至少，下次她再研究出什麼味道詭異、需要小白鼠試毒（嚐新口味）的新產品時，應該不會缺少踊躍報名的自願者了……吧？
她啃着那僅存的一小截肉幹，默默地想。肉質緊實，辣度適中，焦香混合着肉香，還有那獨特的火焰椒的辛香……嗯，這次火候掌握得不錯。
窗外，陽光透過破舊的窗紙，在地上投下溫暖的光斑。隱約地，還能聽到遠處那幾個弟子興奮雀躍、嘰嘰喳喳的議論聲隨風飄來：
“我就說凌師姐面冷心善！人其實不錯吧！”
“就是性子怪了點，不愛說話……”
“怪怎麼了？有這等本事的人，哪個沒點怪癖？”
“下次咱們得多找點稀罕東西，說不定能換到更好的！”
“對對對！我知道哪兒的蜜蘿果最甜！”
凌笑笑嚼着肉幹，眼神依舊沒什麼波瀾地望着窗外，仿佛那些議論與她毫無關系。
嗯，肉幹好像還是稍微鹹了一點點。下次記得少放半撮鹽。
風評？她從未在意過。
但只要這些突然熱情起來的家夥，別來瘋狂敲她的門，別在她睡覺時制造噪音，能用一點點試驗品（或少量成功品）就打發走，順便換來她繼續清淨躺平的空間和更多可供揮霍的實驗材料……
這筆看似虧本的買賣，仔細算算，好像……也未必就那麼虧？
陽光暖融融地灑滿小屋，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肉幹的辛辣香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名爲“改變”的氣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