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斜,將國公府的重重樓閣染上一層暖金色的光暈。蘭心剛在聽瀾居將今日新得的首飾衣物仔細歸置好,芳寧院的陳嬤嬤便踩着不疾不徐的步子來了。
陳嬤嬤臉上掛着讓人瞧不出深淺的笑意,眼神卻似有若無地在蘭心身上那身嶄新的湖水碧羅裙上打了個轉:“蘭心姑娘,老夫人請你過去說說話兒。”
來了。蘭心心中明鏡似的。世子爺今日這般高調地帶她出府,這消息若傳不到老夫人耳中,那才是怪事。她面上不露分毫,只恭敬地應了聲“是”,隨陳嬤嬤出了門。臨行前,她目光掠過妝台上那幾個鎖好的錦盒,心中冷笑,幸好她沒有將今日新得來的飾品戴在身上。
踏入芳寧院正堂,一股寧謐的檀香氣味縈繞其間。國公夫人趙氏端坐在紫檀木雕花扶手椅上,手邊的小幾上放着一盞熱氣嫋嫋的參茶,她正慢條斯理地用杯蓋撥弄着浮葉,並未立刻抬頭。
蘭心屏息靜氣,走到堂中,規規矩矩地跪下,行了個大禮:“奴婢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萬福。”
老夫人這才緩緩抬起眼皮,目光如同精細的篦子,從頭到腳將蘭心梳理了一遍,尤其是在那身質地精良、剪裁合體的新衣上停留了片刻,才淡淡開口:“起來吧。”
“謝老夫人。”蘭心謝了恩,站直了身子,腰背挺得筆直,姿態謙卑。
“這身衣裳……”老夫人抿了口茶,語氣聽不出喜怒,“料子是上好的軟羅,繡工也精致,是景珩今日給你置辦的吧?”
“回老夫人的話,是。世子爺恩典,賞了奴婢幾身衣裳。”蘭心垂眸應答,聲音溫順。
“嗯。”老夫人放下茶盞,發出清脆的磕碰聲,目光轉而落在她素淨的發髻和耳垂上,“我聽說,景珩今日在珍寶齋,很給你挑了幾樣像樣的首飾,怎麼?是不合心意,還是……看不上眼?” 最後幾個字,語調微微上揚,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壓力。
蘭心立刻跪下,臉上適時的浮現出惶恐與急切:“老夫人明鑑!世子爺賞下的首飾,件件都是精品,奴婢瞧着只覺得珠光寶氣,晃得眼睛都花了,心裏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兒,如何敢有不喜?奴婢……奴婢只是覺得,奴婢身份卑微,不過是個伺候世子爺的通房丫頭,僥幸得了世子爺幾分青眼已是天大的福分,實在不敢將那等貴重的物件日日戴在身上招搖過市。奴婢怕……怕旁人議論奴婢恃寵而驕,忘了根本,更怕給世子爺招惹來不好的名聲。世子爺憐惜奴婢,奴婢更該謹守本分,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萬萬不敢行差踏錯。”
她這番話,說得懇切無比,眼中甚至因爲激動和些許委屈而泛起了水光。將一個得了厚賞卻不敢忘形、一心爲主子考慮的通房丫鬟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老夫人靜靜地聽着,審視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眼底深處甚至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贊賞。她活了大半輩子,後宅女子得了賞賜是恨不得全副武裝披掛上身的,像蘭心這般懂得韜光養晦、知曉進退的,倒是難得。
“起來吧,好好說話,動不動就跪像什麼樣子。”老夫人的語氣明顯緩和了許多,帶着一絲長輩的溫和,“你是個明白孩子,知道輕重,懂分寸,這很好。景珩他……既然看重你,如今少夫人那邊你也無需再去日日立規矩,受那些個閒氣。往後,你就安安心心留在聽瀾居,好生伺候世子起居,若是身子爭氣,能早日爲景珩開枝散葉,懷上一兒半女……”
老夫人說到這裏,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帶着明確的期許和承諾,落在蘭心微微泛紅的臉上:“待你平安誕下孩兒,無論男女,我便親自做主,抬你做景珩的妾室。到了那時,有了名分,自然再無人能輕易看輕了你。”
“抬做妾室”!
這來自國公府最高女主人親口的承諾,如同一聲驚雷,在蘭心耳邊炸響。這正是她目前處心積慮、步步爲營所謀求的關鍵一步!她心中波瀾驟起,但她強行按捺住了,面上只流露出巨大的驚喜與不可置信,眼眶迅速紅透,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般滾落。
她再次深深拜伏下去,聲音哽咽,帶着顫抖的泣音:“老夫人……老夫人天恩!奴婢……奴婢嘴笨,不知該如何報答!奴婢在此發誓,定當盡心竭力,伺候好世子爺,早日爲府上添丁進口,絕不負老夫人您的厚愛和期望!” 她將額頭輕輕抵在冰涼的地板上,肩膀微微聳動,將一個得到巨大承諾而激動難抑的婢女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老夫人看着她伏地哽咽的模樣,心中那點因兒子過度厚賞而產生的不悅,徹底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此女可堪栽培”的滿意。她抬了抬手:“好了,快起來吧,地上涼。”
待蘭心重新站起,老夫人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她纖細手腕上那抹刺眼的金色,眉頭不由得蹙緊,語氣也冷了幾分:“這金鐲子怎麼還戴着?”
蘭心下意識地用另一只手覆住金鐲,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與爲難,低聲道:“回老夫人,這……這是先前少夫人賞賜給奴婢的。奴婢……奴婢不敢不戴。”
老夫人聞言,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冷哼一聲,語氣中充滿了對秦舒雅的失望與斥責:“哼!她賞的東西!府醫早已來向我稟明過了!裏面那些個見不得人的陰私勾當,我一清二楚!秦氏身爲世子正妻,行事卻如此不顧體統,陰損歹毒,實在是……有辱門風!”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將這股怒火壓下,擺了擺手,語氣轉爲一種帶着算計的平靜:“罷了,既然你機靈,早已將裏面的禍根清除幹淨,如今也不過是個空架子。索性,你就暫且還戴着它吧。也省得打草驚蛇,讓她知曉你已經察覺,狗急跳牆,再想出些更下作的法子來,反倒不美。戴着它,也能安一安她那顆多疑的心。”
“是,奴婢明白老夫人的深意。”蘭心恭順應下,心中對老夫人的老謀深算更是佩服。這與她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這空鐲子,如今倒成了麻痹對手的一步妙棋。
從芳寧院出來,已是華燈初上。蘭心走在回聽瀾居的路上,晚風拂面,帶來一絲涼意,卻吹不散她心頭的火熱。老夫人的敲打變成了許諾,前路似乎豁然開朗。
她輕輕摩挲着手腕上的金鐲,冰冷的觸感提醒着她這府邸深處的危機四伏,但更堅定了她向上攀爬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