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醒來時，天還沒亮。
宿舍裏另外兩人還在沉睡，李明輕微的鼾聲和張鐵磨牙的聲音交織。林洛輕手輕腳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臉，穿上訓練服，拿起用布條仔細包裹的木劍——這是昨天戰後新做的，用的是訓練場工具房裏最結實的橡木。
凌晨四點半的學院，寂靜得像另一個世界。
霧氣從山間彌漫上來，籠罩着石板路和建築。發光樹木的熒光在霧中暈開，形成一團團朦朧的光斑。偶爾有夜間巡邏的守衛走過，鎧甲摩擦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訓練館的大門緊閉着。
但側面的小門虛掩着——陳教官給他留的門。
林洛推門進去，訓練館內一片黑暗。他摸黑走到牆邊，按記憶找到魔法燈開關。柔和的燈光亮起，照亮了空曠的場館。
陳教官還沒到。
林洛走到慣常的位置，放下木劍，開始做熱身動作。拉伸手臂，活動關節，然後是父親筆記上記載的一套基礎體術——十六個動作，從頭到腳激活每一塊肌肉。
五分鍾後，陳教官推門進來。
老人今天換了件黑色的練功服，左臂的袖子空蕩蕩地垂着。他看到林洛已經熱身完畢，點了點頭。
“今天不練劍。”陳教官說。
林洛一愣。
“練樁。”陳教官走到場地中央，雙腳分開，與肩同寬，膝蓋微屈，“看我。”
他的身體緩緩下沉，擺出了一個奇怪的姿勢——像是要坐下，但臀部懸空，大腿與地面平行。脊柱挺直，頭正頸直，雙手在身前虛抱成圓。
“這叫‘渾圓樁’，”陳教官保持着姿勢，聲音平穩，“練的是‘根’。劍術再高，腳下無根，也是浮萍。保持這個姿勢，什麼時候感覺不到腿的存在了，什麼時候算入門。”
林洛模仿他的姿勢。
剛擺好，大腿就開始顫抖。這個姿勢對肌肉的負荷極大，特別是股四頭肌，像被火燒一樣灼痛。
“呼吸。”陳教官說，“舌抵上顎，鼻吸口呼。吸氣時，想象氣息沉入丹田；呼氣時，想象濁氣從腳底排出。”
林洛調整呼吸。陳教官教的呼吸法很特別，不是簡單的胸式呼吸，而是更深沉、更緩慢的腹式呼吸。
一分鍾，兩分鍾……
汗水從額頭滑落，滴在地板上。大腿的顫抖越來越劇烈，林洛幾乎要站不穩。
“堅持。”陳教官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練武不練功，到老一場空。這個‘功’，就是樁功。它能讓你在激烈的戰鬥中保持重心，能讓你在最疲憊的時候依然有力出劍。”
五分鍾。
林洛感覺大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疼痛從肌肉蔓延到骨骼，每一秒都像一年那麼漫長。
但他沒動。
他想起了貧民區冬天，背着發燒的妹妹走十裏路去醫館。想起了在鐵匠鋪打工，舉起五十斤的鐵錘連續揮動上百次。想起了無數個夜晚，一個人在院子裏練劍到手臂抬不起來。
痛苦是常態。
習慣就好。
十分鍾，陳教官開口：“可以了。”
林洛緩緩站直，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幾乎失去知覺。
“坐下休息，慢慢活動。”陳教官自己也收了勢，面不紅氣不喘，“以後每天先站樁，再練劍。樁功是地基，劍術是樓房。地基不牢，樓房再高也會倒。”
林洛坐在地上，慢慢揉捏大腿的肌肉。
“昨天那一戰，我看了。”陳教官忽然說。
林洛抬起頭。
“最後那一劍，有‘透勁’的影子，但還不完整。”陳教官走到他面前，“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嗎？”
“力量不夠？”
“不。”陳教官搖頭，“是‘信’。”
“信？”
“你不相信自己的劍。”陳教官直視他的眼睛，“你出劍時，心裏想的是‘這一劍能不能中’，‘這一劍能不能破防’，‘如果不行怎麼辦’。你想得太多。”
林洛沉默。陳教官說對了。
“真正的劍士，出劍時什麼都不想。”陳教官說，“劍就是劍，人就是人。人劍合一，不是技巧，是心境。什麼時候你出劍時，心裏只有‘這一劍要刺中那裏’，你就入門了。”
休息了十分鍾，陳教官開始教劍。
不是招式，是“意”。
“今天練‘刺’的意。”陳教官拿起自己的劍——還是那把普通的鐵劍，“你看好了。”
他擺出刺擊的起手式，很慢地向前刺出。
那一瞬間，林洛產生了一種錯覺：陳教官的劍消失了。不是真的消失，而是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劍尖那一點吸引，忽略了劍身的存在。
“看到了嗎？”陳教官收劍，“劍最重要的是尖。所有力量，所有意念，都要凝聚在劍尖。劍身只是通道，劍柄只是支點。你要做的，是把你的‘意’，從腳底經身體，通過劍身，送到劍尖，再送到目標後面三尺的地方。”
林洛拿起木劍，嚐試。
很慢的一劍刺出。
“不對。”陳教官搖頭，“你的意，到手腕就斷了。再來。”
第二劍。
“還是不對。你的肩膀太緊。”
第三劍，第四劍……
陳教官的指導很細致，也很嚴格。每一個微小的錯誤都會被指出，要求立刻糾正。
練到天色微亮時，林洛終於刺出了讓陳教官點頭的一劍。
那一劍刺出時，林洛感覺到了不同——不是力量變大了，而是……更“順”了。從腳底到劍尖，力量像流水一樣暢通無阻。
“有點樣子了。”陳教官說，“但還不夠。繼續練，練到不需要思考，身體自己會做對爲止。”
其他學生快來了。
陳教官收起劍：“明天繼續。另外，你的攻擊力……很特別。”
林洛心裏一緊。
“昨天那一戰，你第一劍的力量，和最後一劍的力量，差了至少三成。”陳教官看着他，“這不是錯覺。你的天賦，應該和‘成長’有關。戰鬥中會變強，對吧？”
林洛猶豫了一下，點頭。
“很好。”陳教官說，“但別依賴它。天賦是捷徑，也是陷阱。太依賴天賦，基礎就會不牢。記住，真正的高手，不需要天賦也能殺人。”
說完，他轉身離開。
林洛站在原地，回味着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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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末班訓練開始。
王教官今天的要求更嚴格了。
“昨天有人問，爲什麼末班的訓練強度比特優班低。”王教官站在隊列前，聲音冰冷，“現在我告訴你們：因爲你們弱。”
學生們臉色難看。
“弱，就要加倍努力。”王教官繼續說，“從今天開始，訓練量提升百分之五十。受不了的，可以申請退學。星輝學院不需要廢物。”
訓練開始了。
二十圈變成了三十圈，時間還是三十分鍾。
林洛跑在第一梯隊——不是最快，但很穩。他的呼吸按照陳教官教的方法調整，每一步都配合呼吸節奏。
跑到第十圈時，有人掉隊了。
跑到第二十圈時，一半人放棄。
林洛繼續跑。大腿還在酸痛，但他強行忽略。呼吸法起了作用，疼痛感被一種奇異的麻木取代。
第二十五圈，他的腳步開始踉蹌。
但腦海裏浮現出陳教官的話：樁功是地基。
他調整重心，讓每一步都穩當落地。
第三十圈，他沖過終點線。
“二十八分五十二秒。”王教官看了看懷表，“合格。”
最終完成的只有六個人。
接下來是力量訓練。石鎖的重量提升了，從五十斤開始，每次加二十斤。
林洛舉到一百四十斤時，手臂開始劇烈顫抖。
“堅持！”王教官在一旁盯着，“職業者的力量沒有上限！你的身體會說‘不行了’，那是騙你的！突破極限，才是成長！”
林洛咬着牙，繼續舉起，放下。
當重量加到一百六十斤時，他的手臂肌肉發出撕裂般的疼痛。
【力量屬性+0.2】
【體質屬性+0.1】
系統提示讓他精神一振。屬性在增長，雖然緩慢，但確實在增長。
訓練結束，林洛幾乎虛脫。
但他沒休息，直接去食堂。早飯是燕麥粥和黑面包，他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後去上理論課。
理論課在階梯教室，所有末班學生一起上。今天講的是《天啓大陸地理與秘境分布》。
“……目前已知的秘境分爲九級，一級最低，九級最高。學院掌握的十二個秘境，最高是五級【熔岩之心】，只有三年級以上、達到三階的學生才能申請進入……”
講師在台上滔滔不絕，台下學生昏昏欲睡。
林洛認真記筆記。父親筆記上也提到過秘境，但遠沒有學院的知識系統。他需要了解這些——將來他要帶妹妹進秘境試煉，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下午的劍術課，陳教官沒來，由另一個教官代課。
代課教官很年輕，態度隨意：“今天練基礎劍術套路，自己練，有問題問。”
學生們散開，各自練習。
林洛繼續練“刺”。
他找到一個角落，對着牆壁，一劍一劍地刺。
牆壁上已經有一個淺淺的凹陷，是這幾天刺出來的。今天，他要讓這個凹陷更深。
第一劍，刺中凹陷中心。
第二劍，還是同一個點。
第三劍，第四劍……
他進入了一種忘我的狀態。周圍的聲音消失了，眼中只有那個凹陷。每一次刺擊，都力求比上一次更準、更深。
練到第一百劍時，木劍的劍尖開始磨損。
練到第二百劍時，牆壁上的凹陷加深了一毫米。
練到第三百劍時，系統提示：【基礎劍術熟練度達到60/100】
收劍時，林洛發現有人在看他。
是蘇瑤。她不知何時來到訓練館，靠在遠處的牆邊，雙臂環抱，安靜地看着。
林洛走過去。
“你每天練多久？”蘇瑤問。
“有空就練。”
“包括凌晨和陳教官的秘密訓練？”
林洛沒否認。
“陳教官的‘渾圓樁’，我們蘇家也有類似的功法。”蘇瑤說，“但很少有人能堅持。太苦，見效又慢。你爲什麼要學？”
“因爲需要。”
“需要什麼？”
“需要變強。”
蘇瑤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說：“下周開始，特優班有實戰對抗課。每個特優班學生可以帶一個‘陪練’，通常是普通班或末班的學生。你有興趣當我的陪練嗎？”
林洛一愣：“爲什麼是我？”
“因爲你抗打。”蘇瑤很直接，“而且你的劍術基礎扎實，能給我足夠的壓力。作爲回報，我會付你學分——一小時五個學分。比你接學院任務劃算。”
學分。
林洛需要學分。租劍，買傳送符，買藥劑……都需要學分。
“好。”
“那就這麼說定了。”蘇瑤遞給他一張卡片，“這是我的聯絡卡。具體時間我會通知你。”
她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又停下：“對了，陪練可能會受傷。治療費我出，但疼痛你得自己忍。”
“明白。”
蘇瑤離開後，林洛看着手裏的卡片。銀白色的卡身，刻着蘇瑤的名字和一個魔法聯絡印記。
這算是……打工？
晚上，林洛去星光區看妹妹。
林曉正在院子裏練習星辰之力。她閉着眼睛，雙手在胸前結印，十幾個銀色的光點環繞着她旋轉，像一群調皮的螢火蟲。
“哥！”林曉睜開眼睛，光點瞬間消散，“你看，我能控制十五個星光點了！”
“很厲害。”林洛摸了摸她的頭。
林曉拉着他進屋，桌上擺着點心和茶：“我今天去圖書館查資料，看到了一本關於星辰詠者的古籍。”
“怎麼說？”
“書上說，星辰詠者是‘星之眷族’，能溝通星辰本源。”林曉壓低聲音，“但後面有幾頁被撕掉了。我問管理員，管理員說那幾頁涉及禁忌知識，被學院封存了。”
禁忌知識？
林洛心裏一沉：“還有什麼？”
“還有……書上說，歷史上出現過七位星辰詠者。”林曉的聲音更小了，“其中三位加入了神殿，兩位失蹤，一位瘋了，還有一位……叛逃到了‘陰影議會’。”
陰影議會。
林洛想起綁架妹妹的那些人。他們自稱“暗星”，會不會和陰影議會有關系？
“哥，我有點害怕。”林曉抓住他的手，“我的力量……到底是什麼？爲什麼會是禁忌？”
“不管是什麼，哥在。”林洛握緊她的手，“而且學院會保護你。奧蘭多導師不是說過嗎，學院有七位傳奇強者坐鎮。”
林曉點點頭，但眼中的憂慮沒有散去。
林洛陪妹妹吃了晚飯，又檢查了她的功課，確保她沒有過度使用星辰之力。
離開時，林曉送他到門口。
“哥，”她忽然說，“我也會變強的。強到能保護自己，強到……能保護你。”
林洛笑了：“好。”
回宿舍的路上，林洛一直在想陰影議會的事。
如果暗星真的和陰影議會有關，那妹妹的處境比他想象的更危險。陰影議會是大陸上最神秘的邪惡組織，據說目標是顛覆現有秩序，掌控系統本源。
他需要更快地變強。
快到能在任何威脅面前，都能護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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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晨，林洛繼續跟陳教官練樁功和劍術。
站樁的時間延長到了十五分鍾。結束後，林洛感覺雙腿已經不屬於自己了，但站直後，一種奇異的穩固感從腳底升起——好像扎根在地裏，風吹不倒。
“今天練‘意’的延伸。”陳教官說，“劍尖的意，要延伸到三米外。不是劍氣，是‘意’。你看。”
他對着五米外的靶子，緩緩刺出一劍。
劍尖離靶子還有三米，但靶子中心的皮墊上，出現了一個微小的凹陷。
“這是……”林洛睜大眼睛。
“意到，力雖未至，但勢已成。”陳教官收劍，“等你練到這個程度，戰鬥中就能搶占先機——你的意比劍先到，對方會本能地躲避，露出破綻。”
林洛嚐試。
對着三米外的牆壁，集中精神，刺出一劍。
什麼都沒發生。
“急什麼。”陳教官搖頭，“意是練出來的，不是想出來的。先從一米開始。”
林洛縮短距離，繼續練。
訓練結束後，陳教官叫住他：“你的攻擊力，昨天又增長了。”
不是疑問，是陳述。
林洛點頭。
“戰鬥中增長，訓練中也增長。”陳教官盯着他，“你的天賦，是不是‘每次造成傷害就變強’？”
林洛猶豫了一下，再次點頭。
“果然。”陳教官嘆了口氣，“我年輕時見過類似的天賦。那個人……後來瘋了。”
“爲什麼？”
“因爲貪婪。”陳教官的眼神變得深遠，“這種天賦太容易讓人迷失。你會想：只要不斷戰鬥，就能無限變強。你會主動尋找戰鬥，甚至制造戰鬥。到最後，你會忘記爲什麼而戰，只爲變強而戰。”
他看向林洛：“你要記住，力量是工具，不是目的。你的目的是保護妹妹，不是爲了變強而變強。一旦本末倒置，你就會走上那條路。”
林洛鄭重地點頭：“我記住了。”
“希望你真的記住。”陳教官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上午的體能訓練，林洛再次完成。下午的劍術課，他繼續練“意”的延伸。
到傍晚時，他終於有了一點感覺。
對着兩米外的靶子刺出，集中全部精神在劍尖，想象劍尖已經刺中了靶心。
那一瞬間，靶子似乎微微震動了一下。
很輕微，但確實有。
【領悟技能：意之延伸（雛形）】
【效果：攻擊時，有微小幾率使敵人產生“已被擊中”的錯覺，短暫延遲其反應速度】
【當前等級：雛形（1/100）】
新技能。
雖然還很弱，但這是一個開始。
林洛收起劍，去食堂吃飯。
剛坐下，李明和張鐵端着餐盤過來，臉色古怪。
“林洛，你看那邊。”李明用眼神示意。
林洛轉頭。
食堂角落，凱文和幾個特優班學生坐在一起。他們正在看一份名單，凱文的表情很興奮。
“怎麼了？”
“那是‘新生大比’的初步分組名單。”張鐵壓低聲音，“我剛打聽到，凱文他爹是學院理事，他提前拿到了名單。他把所有他認爲的‘威脅’都分到了死亡之組，包括你。”
林洛繼續吃飯：“哦。”
“你就不擔心？”李明急了，“死亡之組啊！據說裏面有雷烈，有蘇瑤，還有其他幾個特優班的天才！你一個末班的，怎麼打？”
“打不過就輸。”林洛很平靜，“輸又不丟人。”
“可是……”李明還想說什麼，被張鐵拉住了。
吃完飯，林洛回宿舍。
路上，他遇到了蘇瑤。
“名單你看到了？”蘇瑤問。
“聽說了。”
“凱文在針對你。”蘇瑤說，“但沒關系，我也在死亡之組。到時候，我會先把他淘汰。”
“謝謝。”
“不是幫你。”蘇瑤轉身離開，“我只是看不慣這種小動作。”
林洛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高傲的學姐，其實也挺可愛的。
回到宿舍，林洛開始加練。
他對着牆壁，繼續練“刺”。不是練力量，是練“意”。
一劍，一劍，又一劍。
夜深了，宿舍樓安靜下來。
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照亮了少年專注的臉。
牆壁上，那個凹陷又深了一點點。
劍尖上，那股無形的“意”，又凝聚了一分。
【攻擊力：13+789】
【基礎劍術熟練度：65/100】
【意之延伸：雛形（3/100）】
數字在增長。
力量在積累。
路，在腳下延伸。
而明天，還有新的訓練，新的挑戰，新的成長。
林洛收劍，躺到床上。
閉上眼睛前，他想起了陳教官的話：力量是工具，不是目的。
他的目的，從來都只有一個。
保護妹妹。
爲此，他需要力量。
爲此，他可以忍受一切痛苦。
爲此，他將無限變強。
直到……再也沒有人能威脅到他們。
月光如水，星辰如眸。
少年在夢中，依然握緊了拳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