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雪停了,世界白得刺眼。
羊圈角落,糯糯蹲在地上,面前擺着一塊青灰色的石頭。
石頭表面被磨出一道淺淺的凹槽,旁邊散落着些鐵鏽渣子。
她手裏捏着半片生鏽的鐵皮。
是從生產隊廢棄的拖拉機旁撿來的,邊緣參差不齊,比她的手還大。
她雙手握着鐵片,在石頭上一下一下地磨。
“嚓……嚓……”
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清晨裏格外清晰。
鐵片很鈍,磨起來費力。
她咬着下唇,小臉繃得緊緊的,整個人隨着用力的動作前後晃動。
棉襖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胳膊瘦得皮包骨,手腕細得好像一掰就能斷。
磨了不知多久,鐵片邊緣終於顯出一絲亮色。
她停下,用指腹小心地去碰。
“嘶——”
指尖立刻滲出血珠。
鐵片還是不夠快,但已經能劃破皮了。
她看着那滴血,沒哭,反而眼睛亮了一下。
把手指含進嘴裏吮了吮,鹹腥味在舌尖化開。
然後繼續磨。
“嚓……嚓……”
手很快就酸了,凍瘡破了的地方被磨得火辣辣地疼。
但她沒停。
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得有個鋒利的東西。有了鋒利的東西,就能割東西,能防身,也許……還能做點什麼。
“孩子。”
忽然有人輕輕喊她。
糯糯嚇得一哆嗦,鐵片差點掉地上。
她慌忙把鐵片藏到身後,扭過頭看。
羊圈破門邊探進半個身子,是隔壁的劉寡婦。
劉寡婦四十來歲,臉上也是常年勞作留下的黑紅,但眼神比王紅霞柔和得多。
她男人是前年修水渠時被塌方的土埋了的,沒留下孩子,一個人過。
在屯裏,她算是對姜知青母女最和氣的一個,偶爾會偷偷塞一把野菜。
“劉嬸嬸。”糯糯小聲叫,身子還是繃着。
劉寡婦走進來,腳步很輕。
她看了眼幹草堆上昏睡的姜知青,嘆了口氣。
從懷裏摸出個小紙包,層層打開,裏面是半塊水果糖。
糖紙已經磨損得看不清圖案了,糖塊也化了又凝,沾着紙。
“給。”劉寡婦把糖遞過來。
糯糯盯着那塊糖,沒動。
她很久沒吃過糖了。
上次吃……還是去年過年,娘從懷裏摸出一小塊,兩人分着舔,甜得眼睛都眯起來。
“拿着吧。”劉寡婦把糖塞進她手心。
糖塊帶着體溫,在冰涼的手心裏像個小火炭。
“你娘……”
劉寡婦又看了眼姜知青,聲音壓得更低。
“孩子,聽嬸一句,別費勁了。你娘……好不了啦。”
糯糯的手猛地攥緊。
糖塊硌着手心,很硬。
“能好。”她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小小的,卻特別倔。
劉寡婦搖搖頭,眼圈有點紅:
“這世道……咱們女人命賤。你娘長得太好,心又善,在這地方……活不下去的。你還小,以後……”
她沒說下去。
又站了一會兒,劉寡婦轉身走了。
走到門口,回頭看了糯糯一眼,那眼神復雜得很。
有憐憫,有不忍,還有種認命般的悲哀。
羊圈裏又只剩磨鐵片的聲音。
“嚓……嚓……”
糯磨得越來越用力。
好像要把所有的害怕、所有的委屈,都磨進這片鐵裏。
手心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和凍瘡的膿水混在一起,黏糊糊地沾在鐵片上。
但她沒停。
娘能好。
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