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劉大慶就把修好的電機搬到了豆腐坊。
電機用麻繩捆在自行車後座上,三十多斤的重量,他蹬車時卻顯得很輕鬆。到王家時,王小蒙剛把昨晚泡好的豆子撈出來瀝水。
“這麼早?”王小蒙迎上來,想幫忙抬電機。
“不重,我來。”劉大慶單手提下電機,穩穩放在地上。電機外殼已經被他重新刷了漆,深灰色,看着就結實。
王老七圍着電機轉了兩圈:“這就是那個……電動的?”
“嗯,三相異步電動機,功率夠用。”劉大慶打開工具箱,“七叔,您幫我把石磨的磨盤抬下來,得改裝一下傳動軸。”
“好嘞!”
三人忙活起來。王老七和王小蒙合力把上磨盤抬下來,劉大慶測量了石磨中心軸的尺寸,開始加工連接件。他帶來的工具箱裏工具齊全:鋼鋸、銼刀、卡尺、扳手……在院裏的石墩上就開起了臨時加工點。
“大慶哥,這電機……接上電就能轉?”王小蒙蹲在旁邊看。
“得接對線。”劉大慶邊銼邊答,“三相電,接錯了反轉或者燒電機。一會兒我教你怎麼接,以後你自己也能操作。”
“我?我能學會嗎?”
“能。”劉大慶抬頭看她一眼,“你聰明,一看就會。”
王小蒙臉熱了熱,低頭繼續看手裏的圖紙。那是劉大慶昨晚畫好的接線圖,紅藍黃三色線標得清清楚楚。
正忙着,劉能晃悠過來了。他背着手在院裏轉了一圈,嘖嘖稱奇:“喲,真弄來電機了?大慶,你這本事,了不得啊!”
“劉叔。”劉大慶手上不停。
“小蒙啊,你可是撿到寶了。”劉能笑呵呵地對王小蒙說,“大慶這樣的,打着燈籠都難找。”
王小蒙臉一紅,裝作沒聽見,起身去給劉大慶倒水。
劉能也不在意,蹲下來看劉大慶加工零件:“這得幹到啥時候?”
“上午就能裝好,下午試機。”劉大慶說,“順利的話,明天就能用電動磨豆子了。”
“那敢情好!”劉能一拍大腿,“以後你們家豆腐坊,就是咱村第一個用上電動的!這得慶祝慶祝!”
王老七接話:“小蒙說了,等成了,請大家吃豆腐宴。”
“好好好!”劉能眉開眼笑,又轉悠了兩圈才走。臨走時,特意朝王小蒙擠擠眼,弄得王小蒙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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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室裏,李大國又來了。
今天他換了身新衣服,頭發抹得油亮,手裏還拎着個網兜,裏面裝着蘋果和橘子。
“秀兒,忙着呢?”
王香秀正在配藥,頭也不抬:“你又來幹啥?”
“給你送點水果。”李大國把網兜放桌上,“城裏買的,可甜了。”
王香秀瞥了一眼:“我不要,拿回去。”
“別呀!”李大國湊近些,“秀兒,我是真心對你好。你看謝永強那小子,都不來找你吧?我要是你對象,天天來陪你上班!”
“誰要你陪。”王香秀嘴上這麼說,語氣卻沒那麼冷了。
李大國察言觀色,知道有戲,趕緊趁熱打鐵:“秀兒,晚上有空沒?鎮上新開了家錄像廳,放香港武打片,可好看了。我請你去看?”
王香秀猶豫了。她確實喜歡看錄像,以前謝永強從來不帶她去,說那是“低級趣味”。
“我……我得問我爸。”
“行!那我晚上來接你!”李大國見好就收,“你先忙,我走了!”
他哼着小曲出了衛生室,正好碰見來買藥的謝廣坤。
兩人打了個照面,李大國笑嘻嘻的:“喲,廣坤叔,買藥啊?哪不舒服?”
謝廣坤臉色不好看:“你怎麼在這兒?”
“我來看看秀兒。”李大國故意說得大聲,“秀兒一個人上班,怪孤單的。”
謝廣坤臉色更難看了,但沒說什麼,匆匆進了衛生室。
王香秀看見他,愣了一下:“叔,您怎麼來了?”
“我……我買點止痛片。”謝廣坤打量着王香秀的臉色,“秀兒啊,剛才李大國……”
“他路過,說了幾句話。”王香秀輕描淡寫,“叔,永強最近怎麼樣?”
“他……他好着呢!”謝廣坤趕緊說,“就是操心工作,等定下來就……”
“叔,”王香秀打斷他,語氣平靜,“您不用說了。永強要是真有心,自己會來找我。他要是不來……那就算了。”
謝廣坤急了:“秀兒,你可別聽外人胡說!永強他心裏有你!就是……”
“叔,我配藥呢,您先去那邊坐會兒。”王香秀轉身進了裏間。
謝廣坤站在原地,心裏像打翻了五味瓶。他忽然覺得,事情好像越來越不受控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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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分,電動石磨的連接件加工好了。
劉大慶把電機固定在機架上,用螺栓擰緊。然後安裝傳動軸,連接石磨。齒輪咬合得嚴絲合縫,用手轉動電機軸,石磨跟着平穩旋轉。
“接電試試。”劉大慶擦擦汗,從工具箱裏拿出電纜和插頭。
王小蒙有些緊張:“不會……不會出事吧?”
“我檢查過了,沒問題。”劉大慶一邊接線一邊說,“一會兒合閘時,你們站遠點。”
電纜接好了。劉大慶把插頭插在牆上的三相插座上,然後走到電閘旁。
“準備了。”
王老七和王小蒙往後退了幾步,眼睛死死盯着電機。
劉大慶合上電閘。
“嗡——”
電機發出一聲低沉的轟鳴,隨即平穩運轉起來。傳動軸轉動,齒輪帶動石磨開始旋轉。起初有些慢,很快就達到了設計轉速。
“成了!”王老七激動得聲音發顫。
石磨在電機的驅動下勻速轉動,比人力推時平穩得多。劉大慶抓了把豆子放進磨眼,豆子立刻被碾碎,乳白的豆漿順着磨槽流出來。
“轉速正好。”劉大慶關掉電機,轟鳴聲停止。院裏忽然安靜下來,只剩下豆漿滴入桶裏的“嗒嗒”聲。
王小蒙走過去,看着磨盤裏那些被磨得細膩均勻的豆渣,又看看那台靜靜停着的電機,眼圈紅了。
“大慶哥……謝謝你。”
這次劉大慶沒說不客氣。他知道,這句謝謝裏包含的東西太多。
“下午我再調試一下,把防護罩裝上。”他說,“明天開始,你們就能用電動磨豆子了。”
王老七握住劉大慶的手,用力搖了搖:“大慶,啥也不說了!晚上留下吃飯,咱爺倆喝兩杯!”
“行。”劉大慶笑着應了。
下午,防護罩裝好了。劉大慶又教王小蒙怎麼操作電機,怎麼調節轉速,怎麼緊急停機。王小蒙學得認真,每個步驟都記在心裏。
“以後萬一我不在,你自己也能處理。”劉大慶說。
王小蒙抬頭看他:“你……你要去哪兒?”
“不是要去哪兒。”劉大慶笑了,“就是以防萬一。總不能我一輩子都在旁邊守着。”
王小蒙臉又紅了,小聲說:“那……那也挺好。”
劉大慶沒聽清:“什麼?”
“沒什麼!”王小蒙趕緊轉移話題,“這電機……耗電厲害嗎?”
“不厲害,一天磨兩三百斤豆子,電費也就幾毛錢。”劉大慶算給她聽,“比省下的人工劃算多了。”
傍晚,電機調試完畢。劉大慶收拾工具準備回家,王老七非要留他吃飯。飯桌上,李桂芝做了六個菜,王老七把那壺珍藏的高粱酒都拿出來了。
“大慶,叔敬你!”王老七一飲而盡,“從今往後,你就是咱家的大恩人!”
“七叔言重了。”
王小蒙安靜地吃飯,偶爾給劉大慶夾菜。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劉大慶時,有種說不出的溫柔。
飯後,劉大慶騎車回家。月光很亮,照得土路一片銀白。他想起下午王小蒙那句沒聽清的話,想起她紅着臉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來。
村裏傳來狗吠聲。謝廣坤家的燈還亮着,隱約能聽見爭吵聲。王長貴家倒是安靜,但院門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