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利駛過塞納河,一路向西。
巴黎的街景在車窗外不斷變換,從蒙馬特爾的文藝街區到香榭麗舍的繁華,再到拉德芳斯的現代建築群,最後駛入布洛涅森林邊緣一片安靜的住宅區。這裏沒有遊客,只有樹影掩映下的獨棟別墅和高牆深院。
車子在一棟外觀樸素的灰色建築前停下。鐵門自動滑開,賓利駛入庭院。以寧透過車窗看見精心修剪的草坪,幾株櫻花樹正值花期,粉白色的花瓣在暮色中如雪飄落。
這不是酒店,也不是普通的住宅。
“安全屋。”霍臨淵似乎看出了她的疑問,簡單解釋,“三年前購置,名義上是某家科技公司的海外研發中心,實際用途更復雜。”
他先下車,然後爲她打開車門。庭院裏已經有人在等候——凱爾,還有一位穿着深色套裝的亞裔女性,約莫四十歲,短發練,眼神銳利。
“溫小姐,我是林瀾,安全顧問。”女性上前一步,微微頷首,“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將負責您的個人安全培訓和常防護。艾倫先生有其他任務。”
以寧看向霍臨淵,他沒有解釋“其他任務”是什麼,只是對林瀾點了點頭:“帶她去二樓東側的房間。一小時後,我在書房等她。”
“是。”林瀾轉向以寧,“請跟我來。”
別墅內部比外觀看起來更大。挑高的門廳,深色大理石地面,牆面是某種吸音材質,腳步聲幾乎被完全吸收。沒有過多的裝飾,只有幾幅抽象畫和簡潔的現代雕塑,整個空間透着一種克制的科技感。
二樓走廊很長,兩側各有幾扇門。林瀾推開最盡頭的一扇:“這是您的房間。浴室在左側,衣帽間在右側。衣櫃裏有基本衣物,都是全新並按您的尺碼準備的。晚餐一小時後會送到房間。今晚請好好休息,明天上午九點,我們開始第一課。”
“什麼課?”以寧問。
“生存課。”林瀾回答得很直接,“如何在危機中保持冷靜,如何識別威脅,如何爭取逃生時間。霍先生認爲,您需要這些。”
說完,她微微躬身,退出房間並關上了門。
以寧獨自站在房間裏。這是一個套房,起居室、臥室、書房一體,整面的落地窗外是庭院和遠處的森林。裝修同樣是極簡風格,但細節處透着精心——床品的質地柔軟舒適,書桌上放着她常用的那種牌子的筆記本和筆,甚至小茶幾上還擺着一瓶新鮮的白玫瑰,花瓣上帶着水珠。
她走到窗前。暮色四合,森林的邊緣已經沒入黑暗。遠處巴黎市區的燈火像灑落的星辰,而她此刻所在的這片區域,安靜得像與世界隔絕。
手機震動,是陸晚意的信息:
“寶,什麼情況?有個叫艾倫的人來接我,說你要在朋友家住幾天?哪個朋友?我怎麼不知道你在巴黎有這麼熟的朋友?”
以寧想了想,回復:
“臨時決定的。霍臨淵在巴黎,有些事需要處理。你跟着艾倫去安全的地方住幾天,我很快聯系你。”
陸晚意秒回:
“霍臨淵?他在巴黎?所以你們見面了???等等,什麼叫‘安全的地方’?以寧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出事了?”
“今天遇到點小麻煩,已經解決了。別擔心,聽艾倫安排。我愛你。”
發送後,以寧關掉手機,放在桌上。她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空的。再打開衣櫃,裏面確實掛着幾套衣服,從常着裝到運動服一應俱全,尺碼完全正確,連內衣的款式都是她偏好的簡約風格。
這種被完全了解的感覺,既讓她安心,又讓她不安。
安心是因爲知道有人如此細致地考慮她的需求
不安是因爲……這一切的準備工作,顯然不是今天才開始做的。霍臨淵早在很久以前,就在準備迎接“這一天”的到來。
她走到浴室,打開水龍頭想洗臉。鏡子裏映出一張蒼白的臉,眼下有疲憊的陰影,但眼神異常清醒。今天發生的一切在腦海中回放——約瑟夫手腕上的三角形紋身,黑衣男人手中的匕首,凱爾脆利落的制敵動作,還有霍臨淵出現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
是什麼?憤怒?恐懼?還是別的什麼?
她捧起冷水潑在臉上,試圖讓大腦更清醒。抬起頭時,鏡中的自己眼神堅定。
該攤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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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後,有人輕敲房門。
以寧打開門,外面站着的是凱爾。“霍先生請您去書房。”
書房在三樓,是整個別墅唯一沒有窗戶的房間。厚重的金屬門滑開時,以寧看見一個完全不同的空間——與其說是書房,不如說是作戰指揮室。
三面牆都是整塊的電子屏幕,此刻顯示着世界地圖、實時數據流和監控畫面。第四面牆是頂天立地的書架,但書架上除了書籍,更多的是加密硬盤和文件箱。房間中央是一張巨大的弧形工作台,台上散落着多個顯示屏和通訊設備。
霍臨淵站在工作台前,背對着她。他已經換下了風衣,穿着簡單的黑色襯衫和長褲,但左手手臂上纏着新的繃帶,從襯衫袖口下隱約露出邊緣。
“坐。”他沒有回頭,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以寧在弧形沙發的一角坐下。沙發很軟,但她坐得筆直。
霍臨淵轉過身,手裏拿着一個平板電腦。他走到她對面坐下,將平板放在兩人之間的矮幾上,屏幕亮起,顯示出一份文件。
“這是過去六個月裏,霍振和顧文軒的所有交集記錄。”他的語氣是純粹的公事公辦,“包括七次會面,四次共同出席活動,三次資金往來——通過開曼群島的離岸公司,總金額三千七百萬歐元。資金流向最終指向東南亞幾個空殼公司,其中一個,就是你今天見到的約瑟夫所屬的‘黑水商會’。”
以寧看着屏幕上的數據。圖表、時間線、轉賬記錄,一切都清晰得殘酷。
“他們的目標是什麼?”她問。
“初期是霍氏集團的控制權。”霍臨淵切換屏幕,顯示出一份股權結構圖,“霍振一直不滿我接手集團後的改革,認爲我‘斷了老臣子的財路’。他聯合了幾位同樣利益受損的股東,試圖在下次董事會上發起不信任動議。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因爲我掌握着集團超過百分之四十的投票權。”
“所以……”
“所以他們開始尋找別的突破口。”霍臨淵抬眼看向她,“比如,我唯一的弱點。”
房間裏安靜了一瞬。空調系統發出低沉的嗡鳴,電子屏幕上的數據無聲流淌。
“我?”以寧聽見自己的聲音很輕。
“你。”霍臨淵沒有移開視線,“顧文軒從一開始接近你,就不是偶然。他是霍振精心挑選的棋子——家世清白,外表溫文,有能力獲取你的信任。他們原本的計劃是,讓你愛上顧文軒,通過聯姻將溫家拉攏到霍振的陣營。同時,用你來牽制我。”
以寧的手指收緊,指甲陷進掌心。
“畢業展的破壞,也是他們?”她問。
“是試探。”霍臨淵點頭,“試探我的反應速度,試探我對你的保護力度,也試探你在危機中的表現。你表現得很出色——冷靜、堅韌、沒有崩潰。這讓他們的計劃需要調整。”
“所以今天的綁架……”
“是升級。”霍臨淵切換屏幕,顯示出一張林崇明的照片,“林崇明是‘黑水商會’在藝術圈的高級掮客,專門處理‘特殊委托’。霍振通過顧文軒聯系上他,開價五百萬歐元,要求‘在不引起國際警方注意的前提下,讓溫以寧小姐暫時消失一段時間’。”
“暫時消失?”以寧皺眉,“什麼意思?”
“意思是將你控制在某個安全的地方,作爲籌碼,在關鍵時刻要挾我讓步。”霍臨淵的語氣依舊平靜,但以寧聽出了那平靜之下的寒意,“他們原本計劃用更溫和的方式,比如制造意外讓你住院,或者用某種藥物讓你‘生病’。但今天的行動超出了原計劃——約瑟夫擅自升級了方案,試圖直接綁架。這說明‘黑水商會’內部有自己的算盤,他們可能想通過控制你,向霍振索取更高報酬,或者……向我索取別的東西。”
信息量太大,以寧需要時間消化。她看着屏幕上林崇明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想起季昀,想起塞巴斯蒂安的警告,想起自己在市集那種天真的安全感。
“季昀知道多少?”她問。
“他知道他父親和霍家的舊怨,但不知道霍振和顧文軒的陰謀。”霍臨淵說,“林崇明接近他,一方面是爲了通過他接觸你,另一方面也是想獲取他父親當年留下的證據。約瑟夫今天的目標不僅是綁架你,還有季昀手裏的那個信封。”
“那個信封裏有什麼?”
“你父親當年鑑定那批畫時留下的原始筆記,以及他懷疑的對象名單。”霍臨淵頓了頓,“名單上有一個名字——霍振。”
以寧的呼吸停了一瞬。
“二十年前,霍振負責霍氏歐洲分公司的藝術品采購。他利用職務之便,用高仿贗品替換了至少七幅真跡,真跡通過地下渠道賣出,獲利超過兩億歐元。季昀的父親發現了端倪,試圖上報,卻被霍振反咬一口,說他鑑定失誤、污蔑高層。最終季父被解雇,含恨而終。”
霍臨淵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回蕩,每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
“季昀一直想爲父親正名。他的‘邊界’系列,有一部分就是在影射這件事——真與假的邊界,正義與邪惡的邊界,記憶與謊言的邊界。這也是爲什麼他的畫會吸引林崇明的注意,因爲那些畫裏藏着他想掩蓋的歷史。”
以寧閉上眼睛。所有線索終於串聯起來——季昀的執着,那幅瑞士莊園的畫,塞巴斯蒂安的警告,還有今天在死胡同裏那絕望的幾分鍾。
再睜開眼時,她的眼神已經恢復清明。
“你現在告訴我這些,”她看着霍臨淵,“是想讓我明白情況有多危險,然後聽你的安排,對嗎?”
霍臨淵沉默了兩秒。
“是。”他承認,“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我立刻安排你轉學,去一個更安全、更隱蔽的地方——瑞士的私立藝術學院,或者新西蘭。身份會重新安排,保護團隊全程跟隨,霍振的手伸不到那麼遠。你可以繼續你的學業和藝術,等我把這邊的事情徹底解決。”
“徹底解決需要多久?”以寧問。
“不確定。可能六個月,可能一年,也可能更久。”霍臨淵說得很誠實,“霍振在霍氏經營三十年,深蒂固。顧文軒背後是整個顧家的資源。再加上‘黑水商會’這種國際犯罪組織……這不是簡單的商業鬥爭。”
“第二個選擇呢?”
“你留在巴黎,但必須完全聽從我的安全安排。”霍臨淵的語氣加重,“包括暫時休學,搬離現在的公寓,切斷與大部分人的聯系,接受全天候保護,並且學習必要的自保技能。在威脅解除之前,你的生活會受到嚴格限制。”
以寧沒有立刻回答。她起身,走到那面顯示世界地圖的屏幕前。紅色的光點標記着多個位置——巴黎、柏林、蘇黎世、新加坡、曼谷……還有一些她看不懂的符號和連線。
“這些是什麼?”她問。
“霍振的勢力範圍,以及‘黑水商會’的活動區域。”霍臨淵走到她身邊,但沒有靠得太近,“紅色是已知的,黃色是可疑的,藍色是我的人。”
“你的人”三個字說得輕描淡寫,但以寧看見了屏幕上那些藍色光點的密度——遍布全球,尤其是在東南亞和歐洲,幾乎覆蓋了所有紅域。
這不是一個普通企業家該有的“人脈”。
“你……”她轉頭看他,“你到底是什麼人,霍臨淵?”
問題問出口的瞬間,房間裏的空氣似乎凝固了。
霍臨淵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海。有那麼幾秒,以寧以爲他會避開,會像以前一樣用沉默搪塞,或者用一句“這不重要”帶過。
但他沒有。
“我是霍氏集團的掌權人。”他緩緩開口,“也是‘深藍資本’的實際控制人——一家注冊在開曼群島,管理着超過兩百億歐元資產的對沖基金。同時,我與某些國際組織有關系,負責一些……特殊的情報和金融監控任務。”
他每說一句,以寧的心髒就收緊一分。
“這些身份,讓我有能力對抗霍振和‘黑水商會’的聯盟。但也讓我成爲更多人的目標。”霍臨淵的聲音很平靜,像在陳述別人的事,“這些年我樹敵很多,有些人想讓我死,有些人想讓我消失,有些人想從我這裏得到他們不該得到的東西。所以我必須謹慎,必須把重要的人和事,放在絕對安全的距離之外。”
“比如我?”以寧輕聲問。
“比如你。”霍臨淵承認,“從你七歲那年,在我家花園迷路開始,我就知道,你是我生命裏不能失去的光。所以我盡可能遠離你,盡可能讓你活在你該有的、明亮安全的世界裏。我以爲這是保護你的最好方式。”
“但你沒有問我想要什麼。”以寧的聲音開始顫抖,“你沒有問我,是願意活在虛假的安全裏,還是願意和你一起面對真實的風雨。”
霍臨淵沉默了。
“所以現在,”以寧轉身,直面他,“我告訴你我選擇什麼——我選擇留下。但不是以你設定的那種方式,不是做一個被藏在安全屋裏的瓷娃娃。”
她走近一步,仰頭看着他。距離很近,她能看清他眼中的血絲,能聞到他身上消毒水和雪鬆混合的氣息,能看見他繃帶下隱約滲出的淡紅。
“我要知道真相,全部真相。”她一字一句地說,“我要參與我的安全計劃,而不是被動接受安排。我要繼續我的學業和工作,用我自己的方式。如果你真的認爲我有能力站在你身邊,那就不要把我當成需要被保護的孩子,而是當成可以信任的夥伴。”
霍臨淵看着她。他的眼神復雜得讓以寧無法解讀——有震驚,有掙扎,有某種深沉的痛楚,還有……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微弱的光芒。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他的聲音沙啞,“意味着你要面對的危險會成倍增加。意味着你可能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種單純的生活。意味着你要學會在黑暗中行走,學會看清人性的醜陋,學會承受失去和背叛。”
“我知道。”以寧沒有移開視線,“但我更知道,如果我選擇逃避,這輩子都會活在悔恨裏。我不想在十年後回想今天,問自己‘如果當時我勇敢一點,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長久的對視。
電子屏幕的光在他們臉上流動,世界地圖上的紅藍光點無聲閃爍。這個沒有窗戶的房間裏,時間仿佛靜止了。
然後,霍臨淵做出了一個讓以寧意外的動作。
他抬起手,似乎想觸碰她的臉,但在半空中停住,最終只是輕輕放在她的肩膀上。那只手很穩,但以寧感覺到了細微的顫抖。
“好。”他只說了一個字。
但那個字裏,包含了太多太多——妥協,信任,以及某種沉重的釋然。
“但有幾個條件。”他收回手,恢復了些許公事公辦的口吻,“第一,林瀾的安全培訓必須認真完成。第二,所有外出必須提前報備並獲得批準。第三,與季昀、塞巴斯蒂安等人的接觸,必須有安全人員在附近。第四……”
他頓了頓,聲音放輕:“如果有任何時候,你覺得承受不住了,告訴我。無論我在哪裏,在做什麼,我會立刻安排你離開。這不是退縮,而是理智。”
以寧點頭:“我答應。”
霍臨淵走到工作台前,作了幾下。一份新的文件出現在屏幕上。
“這是你的新身份背景。”他說,“溫以寧,中國留學生,藝術史碩士在讀,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醫生。普通家庭,與霍氏集團沒有任何關聯。從明天開始,你會用這個身份在巴黎活動,直到威脅解除。”
“那我的真實身份……”
“會暫時休眠。”霍臨淵看向她,“你依然是溫以寧,但不再是溫家的大小姐,不再是我青梅竹馬的妹妹。至少在公開場合,我們必須是陌生人。”
以寧的心髒抽痛了一下,但她點頭:“我明白。”
“最後,”霍臨淵從工作台抽屜裏拿出一個小型通訊設備,只有紐扣大小,“這個貼身攜帶。有緊急情況時按下,我會知道你的精確位置和生命體征。它也是加密通訊器,只有一個頻道——直接連到我。”
以寧接過那個小裝置,金屬外殼還帶着他的體溫。
“霍臨淵。”她忽然叫他的名字,而不是“臨淵哥哥”。
他抬眼看她。
“你受傷了,對嗎?”她問,“不只是舊傷復發。今天早上在柏林,發生了什麼?”
霍臨淵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然後歸於平靜。
“霍振派了人去柏林,試圖擾我與德國能源部的談判。”他說得輕描淡寫,“發生了點沖突,對方用了刀。傷口不深,已經處理過了。”
“讓我看看。”
“以寧……”
“讓我看看。”她堅持,“如果你要我成爲你的夥伴,那就不要再對我隱瞞這些。你的傷,你的危險,你的疲憊——讓我知道。”
又是沉默。然後,霍臨淵解開了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將衣領拉開一些。
鎖骨下方,靠近肩膀的位置,纏着厚厚的繃帶。即使隔着紗布,也能看見隱約的血跡和紅腫。
“擦傷。”他終於說了實話,“不是刀。對方有槍,但我穿了防彈衣。被擋下,但沖擊力造成了鎖骨骨裂和軟組織損傷。醫生說需要休息四周,但我沒有四周時間。”
以寧的手指微微顫抖。她想觸碰那個傷口,但又不敢。
“所以你一直在忍着痛?”她輕聲問,“從柏林飛回巴黎,處理今天的事,還有現在……”
“習慣了。”霍臨淵重新整理好衣領,“比起這個,我更擔心你。”
他的語氣太平靜,太平常,好像骨裂和槍傷只是普通的感冒。但以寧知道,那平靜之下是怎樣的驚濤駭浪。
她走上前,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輕輕抱住了他。
不是那種用力的擁抱,只是將額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雙手環住他的腰。她感覺到他的身體瞬間僵硬,然後慢慢放鬆。
“霍臨淵。”她的聲音悶在他的襯衫裏,“你不需要一個人扛着所有事。從現在開始,讓我分擔一點,哪怕只是一點點。”
他沒有回應,但也沒有推開她。只是過了很久,久到以寧以爲他不會再說話時,她聽見頭頂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然後,他的右手輕輕落在她的背上,很輕,像怕碰碎什麼。
“寧寧,”他叫了她的小名,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對不起讓我卷進危險?對不起這些年的沉默?還是對不起……讓我愛上了這樣的你?
以寧沒有問。她只是更緊地抱住了他,在這個沒有窗戶的房間裏,在滿牆的電子屏幕和世界地圖前,在危險與陰謀的漩渦中心。
這是他們成年後第一次真正的擁抱。
沒有浪漫,沒有甜蜜,只有沉重如山的現實,和兩顆終於決定並肩作戰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霍臨淵輕輕鬆開了她。
“去休息吧。”他的聲音恢復了平靜,“明天開始,林瀾會教你很多東西。會很辛苦,但你必須學會。”
以寧點頭,走向門口。在手觸到門把時,她回頭。
霍臨淵還站在工作台前,背對着她,看着滿牆的屏幕。那個背影依然挺拔,但此刻在以寧眼中,不再是無懈可擊的銅牆鐵壁,而是一個也會受傷、也會疲憊、也需要支撐的凡人。
“霍臨淵。”她叫了一聲。
他微微側頭。
“你也去休息。”她說,“這是夥伴的建議。”
霍臨淵頓了頓,然後很輕地、幾乎看不見地點了點頭。
門在身後關閉。
以寧站在走廊裏,深吸一口氣。
明天開始,一切都會不同。
而她,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