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書房。
周湛深立在落地窗前,手機貼在耳側通話。
就在此時,餘光裏,江廉時那道冷硬的背影,正跟着女傭,朝主宅方向走。
周湛深指節微頓。
連他都感到棘手、認爲短期內絕無可能緩和的局面、
那個叫羅搖的女人……
竟真的做到了?
羅、搖。
這個名字,在他冷硬的思維,帶起一分新的審視。
而房內。
周書寧看到那抹挺拔冷肅的身影穿過花園回廊,正朝着主宅方向而來,她眸底掠起明顯的驚喜,急忙起身,下意識抱着孩子就要往外走去。
“周小姐……”羅搖卻叫住她,輕聲問:
“您是要主動迎上去嗎?然後準備和江公子說些什麼呢?”
周書寧的腳步生生僵住。
羅搖繼續說:“一次次地求他信你?一遍遍解釋你沒有推張純純下台階?
這些話,您跟他說過多少次,有用嗎?”
周書寧臉上剛剛浮現的欣喜,瞬間凝固臉上,變得迷茫、忐忑、緊張:
“那我該做什麼……我要說什麼……他才會相信?”
羅搖直視她的眼睛,語氣第一次十分鄭重:“這裏只有我一個外人,我問您最後一遍,張純純到底是不是您推下台階的?”
“如果是,我周書寧這輩子不得所愛!不得好死!”周書寧的眸子裏迸發出濃濃的、被冤枉的痛楚與憤怒。
這句話她已經說了無數次了,但從沒有一個人信她。
就連她的父母和哥哥們,在看到那些精心剪輯的監控畫面時,眼中也曾掠過疑慮。
她是厭惡張純純,甚至恨不得那個足她婚姻的女人消失,可她從未想過人。那裏的台階足足有幾米高,摔下去是真的會出人命的!
這種不被人信任的感覺,實在太難受太崩潰了!已經好多次,從張純純出現後,她就被誤會了一次又一次!
羅搖凝視着她那雙滿是控訴、近乎被瘋的眼睛,她知道一個人的眼睛作不了假。
她緩緩道:“既然不是您,您已經解釋了一次二次無數次,爲什麼還要繼續解釋?
明明是江公子不相信你。錯的人是他,不是您。
該苦苦懇求原諒的人,也應該是他,而不是您。”
“記住,等會兒江公子來了,您就坐在那裏,想想這些子他是如何冷漠對待您,想想你這麼久以來承受的委屈,然後只能說……”
很快。
“滴滴!滴滴!”
高科技的門鈴響起,監控傳來私人特助李莉的聲音:
“小姐,江公子來了。”
監控屏幕上,赫然出現那道周書寧望眼欲穿的身影。
羅搖在那一刻懂了,爲什麼周書寧會如此瘋狂。
屏幕中的男人,生着一張極其正派的臉,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如峰巒,薄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周身散發着不近人情的嚴正氣息,宛如高坐九天的神明判官,令人望而生畏,絲毫不敢褻瀆。
這樣一個優越的男人,從小聯姻,青梅竹馬,也曾護她、疼她。可新婚不久,一個從鄉下來的女大學生張純純,卻以最楚楚可憐的眼淚,佛系淡然的形象,將這個嚴正男人的心一點點撬動……
周書寧失去所愛,被得崩潰,還無人理解,背上“惡毒”的名頭,永遠被釘在“惡毒女”的恥辱柱……
豪門的婚姻,更復雜多舛。
羅搖收斂起心裏的感慨,最後看了周書寧一眼,確認一切安排妥當後,才走過去打開門。
而後目不斜視、悄無聲息地退到房間最昏暗的角落,將自己融入了背景之中,沒有一絲存在感。
江廉時佇立在門口,映入他眼簾的、
白色系的房間裏,無數紙張散落一地,有的被揉成團,有的被撕成碎片,仿佛一個靈魂在這裏進行過一場無聲的掙扎。
那些碎片上,偶爾能瞥見幾個寫了一半又狠狠劃掉的模糊字跡,“爲什麼……”,最終都融爲一片無力的空白,湮沒在撕碎的凌亂中。
整個房間裏都彌漫着無聲的崩潰、頹廢、頹敗。
而周書寧就坐在那樣的露台裏,單薄的白衣被晨風吹得飄動,勾勒出她過分單薄的身形。
聽到腳步聲,她只是緩緩抬眸看來。
那雙曾經明媚飛揚的眼睛,此刻染着淒豔的緋紅,裏面盛滿了他從未見過的痛楚、清冷、心灰意冷,空洞,以及種種復雜難言的情緒,像一潭被攪亂的死水。
“你來做什麼?”她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沙啞,“又是來……興師問罪的嗎?”
那語氣裏,浸透了無法言說的委屈。
是啊,她才生下孩子十天,本該是一個女人最需要呵護疼愛的時期,得到的卻只有他一次次的冷漠和那個冰冷的“惡毒”標籤。
那瘦削的側影,微微顫抖的肩膀和泛紅的眼睛,無聲地訴說着最深重的無助與悲傷。
江廉時眼眸底閃過一絲極難的震動,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
“周家就是這麼照顧你的?”他邁步欲進。
“別過來。”周書寧卻抱着孩子倏然起身,“就當……張純純是我推的好了……你滿意了嗎?”
她的聲音帶着一種心如死灰的疲憊,尾音裏卻又泄露出一絲哽咽:“我承認我十惡不赦,罪該萬死……江大公子您清正廉明,別靠近我這樣的人……免得……髒了您的眼。”
“來人,請江公子出去吧。”
說完,她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轉過身背對着他,只留下一個纖細、脆弱卻又挺得筆直的背影。
過於寬大的睡衫襯得她的身形太瘦太瘦了,風還呼呼呼地吹拂着,白衣飄飄,她遺世獨立,仿佛在獨自承受着全世界。
羅搖適時上前,態度恭敬卻不容置疑:“江公子,請。”
江廉時垂在身側的大手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腳跟甚至微微抬起了一寸。
然而,多年恪守的準則與鐵一般的規矩禮儀,如同無形的枷鎖,將他牢牢釘在原地。
內心某種陌生的情緒翻涌,與他慣常的冷靜自持激烈交鋒,最終,理性到底占據了上風,他喉結輕微地滾動了一下,將所有未明的話語與動作盡數壓抑回去。
依從她的命令,略顯僵硬地退出房間。
羅搖眉心微微皺了皺,倒是沒想到江廉時是個這麼循規蹈矩的正人君子。眼下還是“砰”的一聲,果斷關上房門,將兩個世界隔開。
房門外,江廉時並未立即離開,高大冷肅的身影,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投下一道沉沉的影子。
良久,他取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聲線低沉而冷靜,卻比平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
“再去查一遍事發當天的監控。所有角度,一幀一幀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