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就站在他面前,觸手可及。
穿着他記憶裏最常穿的居家服,站在他們一起吃過無數次飯的餐桌邊。
一切好像都沒變,可一切都變了。
“哥哥?你吃飯了嗎?媽媽今天燉了超好喝的排骨湯,還有你愛吃的咖喱雞……”
“我吃過了。”
陳楓拖着箱子往自己房間走,行李箱的輪子碾過木地板,發出單調的滾動聲。
“你們吃,不用管我。”
“哥哥!”白星璃追過來,“你才剛回來,怎麼會吃過飯呀?你午飯肯定沒吃對不對?快來一起吃嘛,媽媽做了好多……”
“我真吃過了。我約了朋友打遊戲,你們吃吧。”
說完,他推門進去,關上了門。
白波雅垂下眼,睫毛在絕美的臉蛋上投下兩片陰影。
再抬頭時,臉上已經掛起一個很淡的笑容,對白星璃說。
“星璃,先吃飯吧。湯要涼了。”
陳楓打開筆記本,登錄遊戲,戴上耳機。
……
耳機裏傳來“勝利”的激昂音樂。他扔開鼠標,靠在椅背上,閉上眼。
房門被輕輕敲響,然後是白星璃小心翼翼的聲音。
“哥哥?我進來啦?”
白星璃探進半個腦袋,臉上是燦爛的笑容。
“哥哥,我下午有課,我去上課啦!你回來我真高興!晚上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陳楓點了點頭:“嗯。路上小心。”
“知道啦!”
白星璃笑得眼睛彎彎,朝他揮揮手,輕輕帶上了門。
腳步聲下樓,漸行漸遠。
客廳裏恢復了寂靜。
門外有呼吸聲。
很輕,很克制,但存在。
隔着薄薄的門板,他甚至能聞到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蘭花洗衣液的味道。
陳楓拉開門。
白波雅就站在門外,一只手抬在半空,像是正要敲門。
另一只手端着一個白色的瓷碗,碗裏是冒着熱氣的蓋澆飯——金黃的咖喱雞塊鋪在雪白的米飯上,旁邊還碼着焯過水的西蘭花,是他喜歡的擺盤。
她顯然沒料到門會突然打開,整個人僵在那裏。
抬着的手忘了放下。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裏面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驚慌,失措,還有被猝不及防撞破的難堪。
兩人就這樣在門口對峙着。
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中間隔着不到一米的距離,卻像隔着一道天塹。
陳楓的目光從她蒼白的臉,移到她微微發抖的手指,再移到那碗精心準備的飯上。
以前,自己玩遊戲的時候,她總會像這樣,悄無聲息地端一碗夜宵過來,輕輕放在他桌邊,說一句“趁熱吃”。
然後每次白波雅都會幫自己收拾房間,收走陳楓的髒衣服,內子去洗。
可那是過去。
陳楓的嘴角慢慢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
不屑的冷笑。
“什麼?”
白波雅被他這一聲問得顫了顫。她垂下眼,不敢看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你……你餓不餓?一下午沒吃東西……我、我做了咖喱飯……”
“我不餓。”
白波雅的眼裏有水光在匯聚。
“多少吃一點,胃會不舒服……”
“我不餓!”
陳楓的聲音陡然拔高,在寂靜的走廊裏顯得格外刺耳。
他往前一步,近她,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她的臉,“白波雅,你聽不懂人話嗎?”
白波雅的嘴唇哆嗦着,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只有眼淚,大顆大顆地滾下來,砸在她手背上,砸在瓷碗的邊緣。
“我……”她哽咽着,“我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陳楓笑了,那笑聲依然是不屑的冷笑。
白波雅手背擦了擦眼淚。
“陳楓……”她啞着嗓子,淚水流了滿臉,“我好想你……”
這句話,像是耗盡了她最後的勇氣。
她整個人都在抖,卻還固執地端着那碗飯,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陳楓盯着她。
看她哭紅的眼睛,看她顫抖的嘴唇,看她因爲懷孕而微微豐腴卻更顯脆弱的臉龐。
心底某個地方,不受控制地塌陷下去。
那些恨意、憤怒、被背叛的痛楚,在看到她眼淚的瞬間,竟然動搖了一下。
他想起她喂他吃藥時溫柔的手,想起她被他擁在懷裏時,那細微的、甜蜜的顫抖。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尖觸上她的下巴。
冰涼的皮膚,溫熱的淚。
觸感傳來的瞬間,兩個人都震了震。
白波雅猛地抬起眼,透過淚霧看着他。
那眼神裏有驚愕,還有一絲微弱的卑微的期盼。
她不自覺地,將臉頰往他掌心靠了靠,像跋涉了千裏的旅人,終於觸到一點微光。
就是這點細微的依戀,這點不設防的靠近,像一針,狠狠扎進陳楓心裏最痛的地方。
他想起了刀叔。想起那個沉默的男人,想起她平坦小腹裏那個不屬於他的孩子。
所有的動搖、心軟、瞬間涌起的那點憐惜,在下一秒被更洶涌的怒火和恥辱吞噬。
“想我?”
陳楓笑了,那笑容猙獰而扭曲。
他的手還捏着她的下巴,力道卻猛然加。
“想我什麼?想我怎麼像個傻子一樣被你耍得團團轉?想我怎麼在你和阿刀之間像個笑話?”
“不是的,小楓……”
“不是什麼?!”
陳楓猛地抽回手,仿佛碰了什麼髒東西。
然後在白波雅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抬起手,一巴掌扇了過去!
“啪!”
清脆的耳光聲在屋裏響了。
陳楓把碗一推。
白波雅手裏的碗脫手飛出去,“咣當”一聲砸在地上。
白瓷碎片四濺,金黃的咖喱和雪白的米飯潑了一地,糊在光潔的木地板上,一片狼藉。
她維持着偏頭的姿勢,僵在那裏。
左臉頰辣地疼,耳朵裏嗡嗡作響。
陳楓的手還停在半空。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收手,想說對不起,想像以前那樣把她摟進懷裏,告訴她,他錯了。
他只是收回手,進褲兜。
“蕩婦。吃你做的飯,我惡心。”
陳楓避開她的目光,彎腰,用腳尖輕輕踢開滾到腳邊的半個瓷碗。
“以後別煩我。我回來住,不是因爲你。你千萬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爲了報答星璃,她幫過我大忙。”
說完,他轉身,大步走向洗手間。
走廊裏只剩下白波雅一個人。
她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風雨侵蝕了千年的石像。
臉上是紅腫的掌印,嘴角是血,身上是淚和咖喱的污漬。
腳下是一片狼藉的、還冒着微弱熱氣的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