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彩虹幼兒園坐落在妖都市中心的一片結界內，外表看起來像個普通的彩色積木房子，但門口的石獅子會眨眼睛，滑梯會自己調整高度，秋千上坐着幾個長翅膀的幼崽。
園長彩虹是個身高只有我一半的小巧女性，背後透明的翅膀微微震顫，臉上寫滿了焦頭爛額。
“莫老板，您可算來了！”她引我穿過掛滿幼稚塗鴉的走廊，“肇事者在小食堂，正在進行今天第三輪‘強制分享午餐’。”
我們透過玻璃窗看去：食堂裏，一頭體型如小馬駒、覆蓋着細密鱗片、頭頂嫩角的小麒麟，正威嚴地站在餐桌上。它腳下祥雲繚繞，每朵雲都散發着柔和的粉光——那是“分享咒”的載體。
“現在，小明把你的胡蘿卜給小花！”小麒麟用稚嫩但不容置疑的聲音命令，“小花把你的青椒給小明！小美，不準挑出洋蔥，必須吃下去！分享才會快樂！”
被點名的小妖怪幼崽們泫然欲泣，在祥雲咒術的強迫下，顫抖着交換自己最討厭的食物。一只小兔妖被迫把胡蘿卜遞出去，換來一塊肥膩的肉，眼淚吧嗒吧嗒掉。
“這情況多久了？”我問。
“兩周！”彩虹園長壓低聲音，“小麒麟名叫瑞和，是麒麟族送來‘體驗社會化’的。起初很正常，懂禮貌，愛幫助人，直到上周我們教了‘分享是美德’這一課……它就魔怔了！”
“麒麟族那邊知道嗎？”
“知道，但說‘這是幼崽探索道德的階段，不宜過度預’。”園長苦笑，“可其他家長投訴瘋了！貓妖家的孩子被迫吃狗尾草，魚妖家的孩子被嚐辣椒，昨天還有個小火龍因爲交換到冰霜果凍，拉肚子噴火把玩具角燒了！”
我大概明白了：神獸幼崽對“美德”的極端化理解，演變成強迫症式暴政。
“我們需要和瑞和談談。”
走進食堂，瑞和發現我們，不但不慌，反而揚起小腦袋：“園長老師，新同學嗎？請遵守分享規則，把你的……”它嗅了嗅空氣，“……你的‘成年人類的疲憊氣息’分享給我，我把‘幼崽的活力’分享給你！”
還挺會創新。
“瑞和，我是莫德，道德專家。”我蹲下，平視它，“聽說你在推行分享？”
“不是推行，是踐行！”瑞和眼睛亮晶晶的，“分享是最高美德！以前大家各吃各的，多自私！現在每個人都能嚐到不同的食物，營養均衡，還能體會他人的感受！”
“但如果有人就是討厭某種食物呢？”
“那是偏見！”瑞和嚴肅道，“沒嚐試過怎麼知道討厭？小美說她討厭洋蔥，但上次她嚐了小虎的洋蔥圈後，說‘好像沒那麼難吃’——看，這就是分享的力量！”
邏輯自洽，且有“成功案例”支撐。棘手。
“但強迫的分享，還是美德嗎？”我嚐試引導。
瑞和歪頭：“不強迫，他們不會主動分享啊。小氣是本能，美德需要引導——書上是這麼說的。”
哪本書這麼寫的？我得找出來燒了。
“瑞和，真正的美德是發自內心的選擇。”我盡量溫和，“如果別人因爲害怕你的祥雲咒而分享，那不是真心，是屈服。”
小麒麟陷入思考，祥雲的光芒稍暗。但很快，它又堅定起來：“可是老師說過，‘習慣成自然’！我先讓他們習慣分享，久了就會變成真心！”
頑固得像塊小石頭。
我換個策略：“你知道‘過猶不及’嗎？美德一旦過度，就會變成傷害。比如，如果有人強迫你分享你最珍視的‘祥雲種子’，你會開心嗎？”
瑞和下意識護住脖子上的小錦囊——裏面裝着它每天凝練的祥雲種子，是麒麟族的重要寶物。
“那、那不一樣……”
“一樣的。”我抓住機會，“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珍視的口味、習慣，你的強迫，就像別人強迫你分享祥雲種子。”
小麒麟沉默了，祥雲徹底暗淡下來。它環視食堂裏眼淚汪汪的小夥伴們，第一次露出不確定的表情。
“我……我做錯了嗎？”
“初衷沒錯，方法錯了。”我摸摸它鱗片，“我們可以一起設計更好的‘分享遊戲’，讓大家自願參與，好不好？”
瑞和猶豫半晌，點了點頭。
第一步成功。但我知道，神獸幼崽的執念不會輕易消散，需要長期引導。
我讓彩虹園長準備“自願分享角”：孩子們可以帶自己多餘或願意交換的物品，自由交易，沒有強迫。同時，給瑞和一個“美德小督察”的職務，讓它記錄自願分享的好人好事——把它的強迫欲轉化爲觀察欲。
離開幼兒園時，瑞和已經興致勃勃地設計起“分享之星”勳章了。彩虹園長感激涕零，當場支付一百份“純真祝福”——這些祝福被封裝在水晶瓶裏，散發着讓人心靜的光芒。
“下次如果還有幼崽行爲問題……”園長欲言又止。
“我們提供‘神獸幼崽品德矯正套餐’，九折優惠。”我遞上名片。
剛回辦公室，新委托就來了。
這次是諦聽——地藏王菩薩座下的神獸，通曉世間一切聲音，能辨萬物真僞。
但它的問題很接地氣：失眠。
諦聽的分身出現在辦公室時，是一團朦朧的光霧，隱約有獅身龍首的輪廓，耳朵特別大，此刻正無精打采地耷拉着。
“莫先生，”諦聽的聲音直接在腦海響起，帶着濃濃的疲憊，“我……已經三百天沒睡好了。”
小紙人調出資料：諦聽，職責是監聽三界聲音，辨善惡真僞。因近年來三界信息爆炸，每天涌入耳中的聲音呈指數增長，導致神經（如果神獸有神經的話）衰弱。
“具體症狀是？”
“閉上眼睛，耳朵裏還是嗡嗡作響。”諦聽的光霧波動，“人間情侶的私語、妖界的陰謀密談、天界的政策辯論、地府的鬼魂哭訴……還有無數短視頻背景音樂、廣告口號、鍵盤敲擊聲。我試過‘靜心咒’、‘隔音結界’、甚至請求地藏王菩薩暫時封閉我的聽覺——但職責所在，不能真關。”
信息過載導致的神獸職業倦怠。
“您希望我們做什麼？”
“讓我能睡着。”諦聽幾乎哀求，“哪怕一天，不，一夜！真正的、無夢的、聽不見任何聲音的睡眠。報酬是‘真言鑑聽術’的臨時授權，持續一周，能讓你聽出任何謊言。”
這能力……太有用了。想象一下，談判、審案、甚至相親時，能直接聽出真假。
“我們需要分析您的‘聲音接收系統’。”我制定方案，“找出過濾無效信息、降低噪音擾的方法。可能涉及技術改造。”
諦聽同意。我們約好三後，在地藏王道場的人間別院進行實地檢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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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間，幼兒園傳來好消息：瑞和的“自願分享角”大受歡迎，孩子們開始主動交換貼紙、零食，甚至幫忙值。瑞和忙着記錄“好人好事”，沒時間搞強制分享了。彩虹園長追加了五星好評：“幼崽品德矯正套餐效果顯著！附贈‘彩虹糖’一罐，能讓人心情變好！”
諦聽這邊，我們組建了跨界團隊：一位擅長“信息過濾”的硅基生命體（來自外星難民區）、一位研究“聲音心理學”的鮫人學者、還有那位退休走無常大叔——他對陰陽兩界的聲音特性很了解。
地藏王人間別院位於深山古刹，環境清幽。但諦聽說，在這裏它依然能聽見山腳下小鎮的KTV、百裏外城市的交通、以及地府奈何橋的排隊抱怨。
檢測開始。硅基生命體用光譜分析儀掃描諦聽的聲音接收場：“它的問題不是‘聽力太好’，而是‘無法選擇性失聰’。所有聲音被同等權重處理，大腦（或者說靈核）沒有優先級篩選機制。”
鮫人學者補充：“而且它把‘職責’內化爲心理壓力，即使物理上隔絕聲音，心理上仍覺得‘必須聽’，導致焦慮性失眠。”
走無常大叔叼着煙鬥：“簡單說，就是工作狂晚期，還攤上個信息爆炸的時代。”
我總結：“所以我們需要：第一，給它的聽覺系統加裝‘智能過濾器’，屏蔽無關噪音；第二，心理疏導，讓它接受‘偶爾聽不見不是失職’。”
“過濾器怎麼做？”諦聽問。
硅基生命體調出設計圖：“用你的祥瑞之力凝聚一枚‘聲音篩珠’，我們會編程寫入過濾算法：自動降低重復性、低信息量聲音的權重，比如廣告、短視頻神曲、無意義的閒聊；提高涉及善惡真僞、緊急求助聲音的優先級。這樣你聽到的總量減少70%，但關鍵信息不漏。”
“心理疏導呢？”
鮫人學者播放一段“白噪音+心理暗示”音頻：“這是特制的‘安眠引導音’，每晚睡前聽，會逐漸重建‘睡眠時間神聖不可侵犯’的認知。另外，地藏王菩薩已經同意，每晚子時至卯時爲你設立‘靜默守護結界’，那段時間三界如有重大善惡事件，由其他值班神獸暫代。”
諦聽的光霧激動得明滅不定：“真的……可以嗎？”
“試試看。”
鍛造“聲音篩珠”花了七天，期間諦聽暫住我們辦公室——它睡覺時（勉強打盹）發出的聲音像一萬台收音機同時低語，我和小紙人都得戴耳塞。
珠子煉成那天，諦聽將它融入靈核。瞬間，它的大耳朵抖動了一下，然後緩緩舒展開。
“消失了……”它喃喃，“那些嗡嗡聲、重復的廣告、無關的八卦……消失了。只剩下……重要的聲音。”
當天夜裏，諦聽在別院的靜默結界中，三百天來第一次沉入深眠。
次清晨，它神采奕奕地現身，光霧凝實了許多：“我睡了六個時辰！無夢！安靜！像回到上古時代！”
成功。諦聽支付了報酬——“真言鑑聽術”的臨時授權，以一枚耳釘的形式，戴上就能用，持續七天。它還額外贈送了“諦聽羽毛”一，能隨時召喚它分身提供一次鑑聽服務。
五星好評：“三界清淨，一夜安眠。莫老板功德無量。附言：介紹個朋友，哮天犬，最近因爲人間狗糧廣告太多，總懷疑自己品味下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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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送走諦聽，辦公室門被敲響。
來者是個西裝革履、但長着狗頭的男子——正是哮天犬的人間化身。
“莫老板，久仰。”他握手，手掌有肉墊，“我是哮天，二郎真君麾下。最近有點……身份認知障礙。”
“請坐，具體說說？”
“我以前是神犬，吃仙丹，喝瓊漿，威風凜凜。”哮天犬嘆氣，“但最近常駐人間，天天被狗糧廣告轟炸，什麼‘皇家口味’、‘深海魚油美毛’、‘寵物快樂糧’……我居然開始覺得那些包裝袋看起來很誘人，甚至偷偷買過幾包嚐了嚐。”
“然後呢？”
“然後我開始懷疑自己。”哮天犬抱頭，“我是神獸啊！怎麼能覺得狗糧香？是不是墮落了？是不是被資本主義消費主義腐蝕了？現在我看到真君都有點抬不起頭，總覺得自己‘不純’了。”
跨界身份認同危機，加上廣告洗腦。
“這其實很正常。”我安慰道，“環境會影響品味，神獸也不例外。而且狗糧確實經過精心調配，符合犬類味蕾……”
“可我是神犬！不該被凡間狗糧誘惑！”哮天犬痛苦道，“我需要重塑神獸尊嚴！讓我重新覺得仙丹比狗糧高級！”
“我們可以設計‘神獸品味重塑療程’。”我腦內方案成型，“包括：仙丹品嚐會、瓊漿品鑑課、以及‘廣告抗性訓練’——讓你看透狗糧廣告的營銷話術。另外，安排你和幾位堅持傳統口味的神獸聚餐，群體認同很重要。”
哮天犬眼睛亮了：“多少錢？”
“用‘哮天犬毛發’支付就行——聽說那東西能辟邪？”
“成交！我每年換毛期能收集一麻袋！”
合同籤下。我送走哮天犬，看了眼程表：明天要處理“投胎許願池”的宏觀調控諮詢，後天約了“不願意醒來的睡美人妖”家屬，大後天還有“總覺得自己是替身的影子精”……
缺德業務，永無止境。
但報酬越來越神奇：純真祝福、真言鑑聽、神獸毛發……我的保險箱快成三界奇物博物館了。
小紙人飄過來，身上浮現新的來電記錄：“西遊取經團心理諮詢預約——唐僧說他壓力大，悟空覺得被PUA，八戒想減肥，沙僧存在感缺失……”
我捂住臉。
“先排期。”我說，“等我把手頭這幾個‘神獸心理健康’系列搞定……”
窗外，妖都的霓虹依舊。但我知道，這光芒之下，不僅有妖魔的煩惱，還有神佛仙獸的困惑。
道德高地有限公司，服務範圍，似乎又拓寬到了“神獸心理疏導”。
我喝了口彩虹園長送的“彩虹糖”泡的茶，甜得發齁，但心情莫名變好。
至少這次，缺德之餘，好像也做了點好事？
大概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