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的投影比孟婆的正式多了。一位身着玄黑判官袍、頭戴高冠、面如鐵鑄的中年男子，手持判官筆和生死簿（電子版），背後是堆到天花板的卷宗架。
“莫先生，”判官開口，聲音像古鍾低沉，“地府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記憶危機’。奈何橋頭，正規的孟婆湯要排隊三天，而‘記憶黃牛’卻提供‘立等可取的選擇性遺忘服務’——交夠冥幣，就能保留部分前世記憶投胎。”
小紙人飄在我身邊，身上浮現“地府記憶產業鏈條圖”，密密麻麻的走私路線和賄賂節點看得我眼暈。
“嚴重到什麼程度？”
“上周投胎的一萬魂魄中，有三百二十七個攜帶清晰前世記憶。”判官調出數據，“最離譜的一個，保留了前世‘賭術大師’的記憶，出生三天就會玩麻將，現在人間某個賭場家庭正把他當神童供奉——這嚴重擾了正常輪回秩序！”
“黃牛怎麼作的？”
“他們從孟婆湯的失效風波中嗅到商機。”判官咬牙切齒，“先低價收購因湯失效而保留記憶的魂魄的‘記憶副本’，然後研究出‘記憶編輯術’，可以像剪視頻一樣裁剪記憶，保留客戶想要的部分，刪除不想留的。再高價賣給不想完全失憶的投胎者。”
我大概懂了：利用技術漏洞，制造灰色產業。
“地府官方無法打擊？”
“難。”判官揉太陽，“黃牛頭目叫‘憶無常’，生前是人間數據恢復專家，死後在地府繼續‘搞技術’。他賄賂了鬼差，在奈何橋下設了‘記憶快閃店’，僞裝成正規記憶諮詢服務。我們突擊檢查三次，每次都撲空——他有內線。”
“您希望我們……”
“臥底。”判官直截了當，“以‘想保留記憶的富豪魂魄’身份接近他，拿到犯罪證據，一舉搗毀網絡。報酬除了之前說的，再加‘地府榮譽顧問’頭銜，享受地府公務員部分福利。”
“福利包括？”
“比如，你的直系親屬將來過世，投胎可隊；或者，你可以指定某個討厭的人下輩子當什麼——當然，要在法律允許範圍內。”
這誘惑……有點大。
“接。”我說，“但需要地府提供全套身份僞裝、資金支持，以及緊急撤離方案。”
“都已準備。”判官遞過來一枚墨玉令牌，“這是‘憶富豪’的身份令牌，賬戶裏有十億冥幣——釣魚用的，任務結束收回。另外，孟婆會配合你，提供‘僞孟婆湯’，喝下去會暫時失憶，但十二時辰後恢復，用於取信黃牛。”
計劃定下：我再次離魂下地府，這次是“富豪鬼魂”，想保留前世商業記憶投胎，繼續當人間巨富。
---
地府，奈何橋區域。
比我上次來更擁擠了。正規孟婆湯隊伍排到望鄉台，而橋下陰影處，三三兩兩的“記憶顧問”在低聲攬客。
“老板，要記憶定制服務嗎？保留天賦技能，刪除痛苦回憶，童叟無欺！”
“我這兒有‘學霸套餐’，保留所有知識記憶，下輩子直接跳級！”
“需要‘情傷刪除特惠’嗎？忘掉渣男賤女，輕裝上陣！”
我穿着判官準備的錦緞壽衣，手戴八枚寶石戒指（冥界流行浮誇風），大搖大擺走到橋下最顯眼的一個攤位前。攤主是個戴眼鏡的瘦弱書生鬼，招牌寫着“憶往昔記憶工坊”。
“聽說你們能保留記憶？”我粗聲粗氣地問。
書生鬼推推眼鏡：“老板想保留什麼？”
“老子生前是房地產大亨，賺了三百億，結果猝死了，不甘心！”我拍桌子（手穿過了桌子，鬼魂特性），“我要保留所有商業直覺、人脈記憶、還有我那八十八個情人的聯系方式——下輩子接着享福！”
書生鬼眼睛一亮：“大客戶啊！不過保留這麼多，價格不菲……”
“錢不是問題！”我亮出墨玉令牌，“老子冥幣多得能砸死你！”
“老板稍等，我做不了主，得請我們老板來。”書生鬼掏出一部陰間手機（造型像骨灰盒）撥號，“老大，來了條大魚。”
十分鍾後，一輛由四匹骷髏馬拉的黑色轎車駛來——地府居然有車。車上下來一位穿着西裝、梳着油頭、手拿平板電腦的中年鬼魂，笑容可掬。
正是“憶無常”。
“老板貴姓？”他握手，手是虛的，但禮儀到位。
“姓莫，莫有錢。”我胡謅，“聽說你有門路？”
“小本生意，服務客戶。”憶無常引我上車，“這裏說話不方便，去我工作室。”
車子駛向忘川下遊，穿過一片迷霧，停在一座僞裝成“地府數據備份中心”的建築前。裏面燈火通明，幾十個鬼魂在作類似電腦的裝置，屏幕上流動着記憶碎片畫面。
“我們采用最先進的‘記憶流編輯技術’。”憶無常帶我參觀，“看，這邊是記憶提取區，從客戶身上安全抽取記憶副本；那邊是編輯區，可以像剪輯電影一樣刪減、拼接；最後是封裝區，把編輯好的記憶壓縮成‘記憶種子’，投胎時隨身攜帶，隨着成長逐步解鎖。”
好家夥，一條龍服務，產業化經營。
“安全嗎？地府不查？”
“我們有‘記憶防火牆’。”憶無常得意，“一旦有鬼差靠近，系統自動切換成‘地府正能量記憶宣傳片’模式。而且，我們在判官那兒有人……”他壓低聲音，“每月孝敬這個數，保平安。”
“厲害。”我豎起大拇指，“但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會黑吃黑，吞了我的記憶？”
“我們有合同。”憶無常遞過一份羊皮卷，“《記憶保留服務協議》，受地府《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鬼魂版）》保護。而且，我們可以先做‘體驗服務’——免費幫您編輯一小段記憶，您感受效果。”
正中下懷。
“那就試試。”我大剌剌坐下，“把我‘賺到第一桶金’的記憶拿出來，強化商業直覺部分，刪除熬夜加班累成狗的部分。”
“沒問題。”
我被帶到記憶提取椅，頭盔罩下。一陣輕微暈眩後，我看見屏幕上出現記憶畫面：前世（僞裝的）我籤下第一份大單，狂喜，但也伴隨着連續熬夜的黑眼圈。
編輯師鬼魂熟練作：將“狂喜”部分亮度調高，配上勵志音樂；將“黑眼圈”部分淡出，替換成“舉杯慶祝”的素材——這些素材來自其他客戶的記憶庫，他們授權二次使用。
五分鍾後，“編輯版記憶”注入我意識。果然，那段回憶變得陽光明媚，充滿成就感，熬夜的辛苦蕩然無存。
“效果如何？”憶無常問。
“絕了！”我拍大腿（又拍空了），“這技術，該申請專利！這個比房地產有前途啊！”
憶無常笑容更深：“那莫老板，全包服務，給您打八折，五十億冥幣，如何？”
“錢不是問題！”我豪爽道，“但我得先喝孟婆湯過橋吧？喝了湯記憶不就沒了？”
“我們有‘記憶暫存服務’。”憶無常拿出一個小玉瓶，“這是‘記憶保險箱’，您把編輯好的記憶存進去，喝湯過橋後，我們在投胎通道出口等您，把保險箱塞進您魂魄——神不知鬼不覺。”
計劃周密。難怪地府官方抓不到。
“成！籤合同！”我大手一揮，“不過我要見見你們判官那邊的保護傘，確保萬無一失。”
憶無常猶豫了一下：“這……不合規矩。”
“再加十億。”我掏出令牌，“我這人，就圖個踏實。”
金錢攻勢奏效。憶無常咬咬牙：“今晚子時，忘川酒樓天字包間，我約了‘那位大人’吃飯，您一起來。”
魚兒上鉤了。
---
子時，忘川酒樓。
這家酒樓建在忘川河畔，窗外是流淌的冥河，河上漂着點點鬼火。天字包間裏，憶無常和我早早等着。
門開了。進來的鬼魂穿着判官副手的官袍，一臉倨傲——正是判官手下第一副判，姓崔。
“崔大人！”憶無常起身哈腰，“這位是莫老板，大客戶。”
崔副判瞥我一眼：“聽說你要見本官？規矩知道嗎？”
“知道知道。”我遞過去一個乾坤袋，裏面是判官事先準備的“證據記錄儀”，外表看起來像一袋金元寶，“小小意思，請崔大人多多關照。”
崔副判接過，掂了掂，臉色稍緩：“嗯。憶無常的業務，本官略有耳聞，只要不鬧出大亂子，地府睜只眼閉只眼。不過最近判官查得緊，你們收斂點。”
“是是是。”憶無常點頭，“我們馬上推出‘低調套餐’，只保留知識記憶，不保留情感記憶，減少擾。”
“還有。”崔副判壓低聲音，“孟婆那邊新湯配方效果加強了，你們那個‘記憶防火牆’得升級，別露餡。”
“已經在研發2.0版本……”
他們交談着受賄細節、逃避檢查手法，全被“金元寶”記錄儀拍下。我邊聽邊附和，心裏掐算時間——判官應該已經帶人包圍酒樓了。
果然，崔副判正說到“下次孝敬翻倍”時，包間門被一腳踹開。
真·判官帶着牛頭馬面、黑白無常沖進來，鬼差如雲。
“崔副判！”判官怒喝，“你身爲地府要員，竟與記憶黃牛勾結，破壞輪回綱常！拿下！”
崔副判臉色煞白，想跑，被黑白無常鎖鏈套住。憶無常想跳窗，窗外是忘川河——牛頭馬面已經布下天羅地網。
“莫有錢！你坑我！”憶無常絕望地指着我。
“抱歉，我是臥底。”我撕下僞裝，露出原本魂魄樣貌，“地府道德高地有限公司特派員，專業打擊缺德業務——包括你們這種。”
一網打盡。在憶無常的工作室，繳獲記憶編輯設備三百套、未投遞的“記憶保險箱”五千餘個、非法記憶副本十萬份，以及行賄賬本若。
---
慶功宴在地府公務員食堂舉行——夥食不怎麼樣，但氣氛熱烈。
“莫先生，得漂亮！”判官舉杯（孟婆湯代酒），“不僅搗毀了記憶黃牛網絡，還揪出了內鬼。地府輪回秩序終於可以恢復正常了。”
“應該的。”我謙虛道，“不過，那些買了記憶服務的投胎者怎麼辦？”
“大部分會自然遺忘——攜帶的記憶種子在成長過程中會逐漸被新生記憶覆蓋。”判官說，“少數執念太深的，我們會派‘夢境調解員’入夢引導，讓他們以爲前世記憶是‘幻想’或‘小說情節’。”
還算人性化。
“報酬……”判官遞過來兩個光球，“這是‘前世記憶體驗券’和‘投胎優選通道’憑證，已綁定你的靈魂印記，隨時可用。另外，‘地府榮譽顧問’證書已錄入系統，你將來……嗯，壽終正寢後，來地府可以直接進管理層。”
我心情復雜地接過。雖然榮譽顧問聽起來不錯，但我暫時還不想“壽終正寢”。
“還有個小請求。”判官有點不好意思，“閻王聽說你能力出衆，想讓你幫忙處理一下‘投胎許願池’的亂象——最近太多魂魄許願下輩子當‘網紅’、‘富二代’，導致某些胎位擠破頭，而‘科學家’、‘農民’等崗位無人問津……”
“這是地府宏觀調控問題吧？”
“所以才需要外腦嘛！”判官塞給我一本《地府投胎供需白皮書》，“報酬好說，閻王私人藏品任你挑一件。”
我看着那本比磚頭還厚的白皮書，頭疼。
“我……考慮考慮。”
“不急不急，你先回陽間休息，什麼時候想接了，隨時聯系。”
離魂回歸。醒來時，我在走無常大叔的店裏，他正用手機拍我：“喲，醒了？地府三遊感覺如何？我這兒新推出了‘觀光套餐’，十八層每層停留一小時，包解說，有興趣嗎？”
“暫時不用。”我揉着發脹的太陽，“最近不想再死了。”
回到辦公室，地府報酬已到賬：兩個光球懸浮在保險箱裏，散發着誘人的能量波動。
小紙人興奮地轉圈，身上浮現“老板要暴富了”和“但首先得活着花”。
我癱在椅子上，剛想睡一覺，魔鏡又雙叒叕亮了。
來電顯示：“妖都幼兒園—園長室”。
幼兒園？我狐疑接起。
“莫老板嗎？我是陽光彩虹幼兒園的園長，彩虹。”一個甜美但焦急的聲音傳來，“我們園裏有個小麒麟，最近總用祥雲在小朋友午飯裏下‘分享咒’，強迫所有人交換食物，引發大規模挑食危機……能來處理一下嗎？”
麒麟？祥雲？分享咒？
我看了看桌上堆積如山的案卷，又看了看地府給的“投胎優選通道”憑證。
“園長，這個案子……”
“報酬是‘純真祝福’一百份，能抵御成年世界的各種心靈污染！”
“具體什麼時間方便？我們馬上派人過去。”
掛斷電話，我看向小紙人。
它已經調出《幼年期神獸心理輔導指南》和《挑食矯正咒術大全》了。
缺德業務，從地府黑市到幼兒園，無縫銜接。
我嘆了口氣，泡了杯加倍濃的茶。
看來今晚，又得研究如何讓麒麟寶寶明白：強迫分享，也是一種缺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