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城的黑市,不在某條固定的街巷,而在城西一片錯綜復雜、被當地人稱爲“蛛網巷”的廢棄坊區。白裏,這裏荒涼破敗,入夜後,各式各樣的交易才在陰影中悄然進行。沒有固定的鋪面,只有流動的攤販、鬼祟的顧客,以及隱藏在破屋深巷裏的“掮客”。
林陌抵達時,天色已完全黑透。他換回了那身半舊短打,臉上重新用鍋灰和炭筆做了修飾,讓自己看起來像個面色蠟黃、營養不良的普通少年。龜息術運轉,將氣息壓至最低,驚鴻步的入門技巧讓他步履輕捷,盡量不發出聲音。
巷子深處,零星的火把和燈籠在風中搖曳,映出影影綽綽的人影。空氣裏彌漫着劣質煙草、廉價脂粉、藥材、鐵鏽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味。叫賣聲壓得很低,像毒蛇吐信。
林陌沒有理會那些明目張膽的攤販,他知道真正有價值的東西和消息,不會擺在明面上。他貼着牆的陰影,目光銳利地掃過一個個看似無所事事的“閒人”。這些人,才是黑市的“眼睛”和“耳朵”。
他需要關於黑水澤最近情況的消息,也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之前那獸骨在黑風嶺已經毀了。
按照油紙包中記載的、暗影閣在黑市的幾個備用聯絡點位置,他找到了其中一處——一個掛着破爛“壽衣”幌子的小店。店裏昏暗,一個瘦如柴的老頭正在油燈下糊紙人。
暗號對上後,林陌被引入裏間。
“我需要黑水澤最近一個月的詳細情況,尤其是血手幫在那邊的活動,越細越好。另外,需要一把趁手、不起眼的短兵器,最好帶毒槽。”林陌開門見山。
老頭報價,林陌選擇賒賬購買二十兩檔次的消息,並得知了“鬼手劉”的鐵匠鋪可能有他需要的兵器,以及“最近黑市多了生面孔”的警告。
帶着關於血手幫在“老鴉嘴”設有臨時營地、由一位“疤爺”帶隊深入澤心尋找某物的消息,林陌找到了“鬼手劉”。
鐵匠鋪裏,赤膊的矮壯漢子鬼手劉聽完林陌的要求,又驗看了那枚丙字木牌,眼神幾經變換,最終拿出了三把短刃供他選擇。
林陌選中了那把通體黝黑、名爲“烏牙”的窄刃直刀。三十兩的高價,他僅能以部分現銀和一條關於“血手幫尋找與青木藤有關的鑰匙”的消息抵償。鬼手劉最終成交,並附贈了一小包“蛇涎粉”。
離開鐵匠鋪,林陌心中稍定。明確了目標位置,得了利器毒藥,但花費巨大,欠下債務,更讓他警惕的是鬼手劉和壽衣店老頭不約而同的提醒——黑市裏多了不明的生面孔。
必須盡快離開。他壓下對“青木藤鑰匙”背後秘密的好奇,當務之急是完成任務,獲得貢獻點,提升實力,在這個世界先站穩腳跟。
然而,就在他即將走出蛛網巷,回到相對明亮的街道時,前方巷口,忽然被三個身影堵住了。
借着遠處零星燈火,林陌認出了其中一人——正是傍晚在醉仙樓一樓大堂,蹲在地上“看螞蟻”的那個漢子。另外兩人,則是他的同夥。
三人呈品字形站開,封死了去路。爲首那漢子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小子,跟了你一晚上了。從醉仙樓到黑市,挺能溜達啊?說說吧,誰派你來的?打聽血手幫的事,想什麼?”
被盯上了!林陌心頭一緊,右手悄然按住了腰後嶄新的“烏牙”,冰涼的刀柄帶來一絲奇異的安全感。龜息術運轉到極致,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加快。
是哪裏露出了破綻?是打聽消息時,還是購買兵器時?或者,自己這個“生面孔”,從一開始就被列入了監視名單?
沒有時間細想。對方三人,氣息都不弱,至少是淬體一重,甚至二重的武者。硬拼,勝算渺茫。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巷子狹窄,兩側是高牆,後退是死路。唯一的生機,或許在……
他的目光,瞥向左側牆壁上方,一處似乎鬆動的屋檐。
“問你話呢!啞巴了?”另一人不耐煩地近一步。
就在此時,林陌動了!
他沒有沖向對方,也沒有後退,而是猛地向左側牆壁撞去!在即將撞上的瞬間,足尖在牆一塊凸起的磚石上狠狠一蹬,驚鴻步的“燕返旋”雛形施展,身體借力向上拔起,左手疾探,堪堪勾住了那處鬆動的屋檐邊緣!
“想跑?!”爲首漢子怒喝,三人同時撲上。
林陌手臂發力,整個人向上翻去。屋檐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塵土簌簌落下。他險之又險地翻上屋頂,毫不停留,沿着屋脊向後狂奔!
“追!別讓他跑了!”下方傳來氣急敗壞的吼聲和腳步聲。
屋頂崎嶇,瓦片溼滑。林陌將驚鴻步催到極致,在連綿的屋脊上飛躍,耳後風聲呼嘯,追兵顯然也熟悉地形,從下方包抄,並有人試圖上房。
不能回棺材巷,會連累老婦人。也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對方顯然在本地勢力不小。
他心念電轉,忽然想起油紙包中記載的、暗影閣在城西的另一處緊急避險點——一座早已廢棄的水神廟。
辨明方向,他朝着城西更荒涼的區域沖去。身後,追兵如附骨之疽,越來越近。
夜色如墨,機四伏。林陌能感到肺部辣的疼痛,舊傷未愈,新力未生,這般亡命奔逃支撐不了多久。他咬緊牙關,將懷中那包“蛇涎粉”捏在左手,右手緊握“烏牙”,眼神在奔逃中四處搜尋可供利用的地形或器物。
前方出現一片低矮的破爛棚戶區,巷道如迷宮。林陌毫不猶豫地扎了進去,在錯綜復雜的小巷中穿梭,試圖利用地形甩開追兵。然而,血手幫的人對這片區域似乎也極爲熟悉,分頭堵截,呼喝聲從不同方向傳來,包圍圈正在收緊。
眼看又要被合圍,林陌瞥見側方一條黑黢黢的死巷,盡頭似乎堆着高高的柴垛。他心一橫,沖了進去,在柴垛後迅速蹲下,屏住呼吸,將“蛇涎粉”的紙包撕開一個小口。
腳步聲快速近,兩道身影出現在巷口。
“媽的,跑哪去了?”
“肯定是這條死巷,進去搜!”
兩人持刀,小心翼翼地踏入巷中,逐步近柴垛。
就是現在!林陌猛地從柴垛後閃出,左手一揚,混着泥土的“蛇涎粉”劈頭蓋臉撒向當先一人,同時身體前沖,“烏牙”帶着一抹幽暗的寒光,直刺另一人咽喉!
被藥粉撒中面門的漢子慘叫一聲,捂眼踉蹌後退。另一人驚怒交加,揮刀格擋。“鐺!”刀劍相交,林陌手臂劇震,但“烏牙”的鋒利超出對方預料,竟將那尋常鋼刀磕出一個缺口。林陌順勢擰身,刀鋒劃過對方手臂,帶起一溜血花。
“呃!”受傷漢子痛呼。被藥粉所傷的漢子則已搖搖晃晃,似乎藥力開始發作。
林陌不敢戀戰,一擊得手,立刻從兩人之間的空隙竄出,沖向巷口。然而,第三名追兵,那爲首的漢子,已然堵在了巷口,面色陰沉如水,手中一把厚背砍刀閃着寒光。
“好小子,有點門道。”爲首漢子冷笑,淬體二重的氣息不再掩飾,牢牢鎖定林陌,“但到此爲止了!”
前有強敵,後無退路。林陌的心沉了下去,握刀的手因爲用力而指節發白。難道真要死在這裏?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陣奇異的、仿佛無數細小甲殼摩擦的“沙沙”聲,突然從棚戶區深處的黑暗中傳來,由遠及近,速度極快!
這聲音……不同於任何人類或尋常野獸!
交戰雙方都是一愣。爲首漢子臉色微變,似乎想起了什麼,厲聲道:“不好!是澤裏的‘鐵線蟲’!快退!”
他話音未落,只見一片黑壓壓的、拇指粗細、渾身披着暗褐色甲殼、長滿細足的怪蟲,如同水般從幾條巷子深處涌出,所過之處,木質棚屋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竟被迅速啃食!
蟲的目標似乎是活物氣息,瞬間分流,一部分涌向受傷倒地的兩名血手幫衆,另一部分則朝着巷口的林陌和爲首漢子撲來!
“走!”爲首漢子再顧不得林陌,揮刀斬飛幾只撲到近前的鐵線蟲,轉身就逃。那蟲子甲殼堅硬,竟濺起火星。
林陌也頭皮發麻,毫不猶豫地朝着與爲首漢子相反的方向,將驚鴻步施展到極致,奪路狂奔。身後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聲和短暫淒厲的慘叫。
他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完全聽不到蟲的聲音,也看不到追兵的影子,才力竭地靠着一堵斷牆滑坐下來,劇烈喘息,幾近虛脫。
低頭看去,褲腳不知何時被咬破幾個小洞,好在未傷及皮肉。手中“烏牙”冰涼依舊。
蟲……黑水澤的異物,竟然蔓延到了城西邊緣?這世道,果然危機四伏。
歇息片刻,恢復了些許氣力,林陌掙扎着起身,辨認方向。這裏已接近城郊,遠處能看到城牆的輪廓。他不敢再回黑市區域,也不敢直接回棺材巷,怕有埋伏。
略一思索,他朝着記憶中南城牆外亂葬崗附近的那座廢棄水神廟走去。那裏是暗影閣記載的緊急避險點之一,相對隱蔽,可以暫避風頭,處理一下狼狽狀態,也好好思考下一步。
夜色深沉,林陌的身影沒入城外更深的黑暗之中。這一夜的遭遇,讓他更加清晰地認識到這個世界的殘酷和自身的弱小。黑水澤之行勢在必行,但在此之前,他需要更周全的準備,也需要一個能提供基礎庇護和修煉途徑的地方。
或許,那個地方,是時候去碰碰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