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府在玉京城東,朱門高牆,門前石獅威嚴,向來是權勢與富貴的象征。
沈照夜的馬車停在齊府側門時,天色尚早,卻已有不少賓客陸續入府。今名義上是齊太夫人設宴,替老侯爺送靈後略盡地主之誼,實則,來的人心裏都明白,這是齊家要在風口浪尖上,亮一亮態度。
“姑娘,小心腳下。”建蘭扶她下車,低聲提醒。
沈照夜一身素色衣裙,外披淺灰鬥篷,眉目清冷,與齊府門前的張揚富貴形成鮮明對比。她抬頭看了一眼高懸的“齊府”匾額,眸光微沉。
這道門,她今踏進去,便是正面迎上齊家。
裴晏並未隨她一同入內。
臨別前,他只低聲說了一句:“我在暗處。”
沈照夜點頭,心中莫名安定了幾分。
入府後,自有嬤嬤引路,將她帶往內院花廳。一路所過,回廊曲折,假山水池錯落有致,處處精致,卻也處處像一張精心布置的網。
花廳內,已有幾位世家夫人、姑娘在座,說笑聲不斷。沈照夜一踏進去,話音便微不可察地一滯,數道目光齊齊落在她身上。
好奇、審視、探究,還有幾分藏不住的忌憚。
“這便是沈家那位二姑娘吧?”
“聽說在靈堂上破了邪局,可不簡單。”
“齊太夫人親自下帖請她,看來傳言不虛。”
低低的議論聲傳入耳中,沈照夜神色不變,隨着嬤嬤走到一旁坐下,安靜地等着正主現身。
不多時,內室的簾子被掀起。
齊太夫人在衆人的攙扶下緩步而出。
她今穿了一身深紫色錦衣,頭戴赤金步搖,雖已上了年紀,卻依舊精神矍鑠,目光掃過花廳衆人,帶着慣常的威勢。
“讓諸位久等了。”她在上首落座,含笑道,“今不過是家宴,諸位隨意。”
衆人紛紛起身見禮。
齊太夫人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掃,很快便落在沈照夜身上,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幾分:“沈二姑娘也來了。”
沈照夜起身行禮:“太夫人相邀,照夜不敢不來。”
“好,好。”齊太夫人連連點頭,“坐吧。”
表面溫和,實則那一眼,已暗暗打量了個遍。
宴席很快鋪開,珍饈佳肴一道道呈上,酒香四溢,氣氛看似熱絡,實則暗涌動。
齊太夫人並未急着發難,只與幾位夫人寒暄敘舊,時不時提到沈家老侯爺的功績,引得衆人唏噓不已。
直到酒過三巡,她才忽然轉向沈照夜。
“二姑娘,聽聞你自幼體弱,卻對玄術頗有涉獵?”她語氣隨意,仿佛只是閒談。
花廳裏瞬間安靜了幾分。
沈照夜抬眸,平靜答道:“不過略懂皮毛,用來自保罷了。”
“自保?”齊太夫人輕笑,“那在靈堂,可不只是自保那麼簡單吧。”
這話一出,衆人心頭皆是一跳。
來了。
沈照夜神色依舊:“若非有人心懷不軌,照夜也不敢獻醜。”
齊太夫人眯了眯眼:“你是說,有人要害沈家?”
沈照夜看向她,反問:“太夫人不覺得奇怪嗎?老侯爺一生功勳卓著,身後卻有人不惜用陰損手段,也要攪得他死後不寧。”
“若不是心中有鬼,又何必如此?”
這話一出,廳中氣氛陡然一凝。
齊太夫人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卻仍維持着從容:“二姑娘說話,可要講證據。”
“證據?”沈照夜微微一笑,“照夜正想請教太夫人。”
“當年我父親回京後,兵權已解,卻又被兵部急調出城押送軍械。敢問太夫人,可曾聽說過此事?”
齊太夫人的眼神終於變了。
雖只是一瞬,卻被沈照夜敏銳捕捉。
她繼續道:“我查過舊檔,那幾城外並無戰事。可我父親卻偏偏死在‘遇伏’二字上。”
“這‘伏’,從何而來?”
花廳裏一片死寂。
不少夫人已察覺不對,下意識屏住呼吸。
齊太夫人緩緩放下酒盞,聲音冷了下來:“二姑娘這是何意?”
“照夜不敢妄言。”沈照夜語氣依舊平靜,卻字字如刀,“只是想問一句,那道調令,是不是出自兵部齊家之手。”
這一刻,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齊太夫人臉色徹底沉下:“放肆!”
她猛地一拍桌案,聲音震得杯盞作響:“沈照夜,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沈照夜迎上她的目光,毫不退讓:“我當然知道。”
“我在問,當年害死我父親的人,是不是齊家。”
這話如同一顆石子,狠狠砸進平靜的水面。
廳中瞬間炸開。
“她怎麼敢!”
“這是當衆指控齊家?”
“沈家這是要瘋了不成!”
齊太夫人口起伏,死死盯着沈照夜,半晌,忽然冷笑起來。
“好,好得很。”
她緩緩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階,站到沈照夜面前:“你以爲憑幾句猜測,就能往齊家頭上扣這樣的帽子?”
沈照夜仰頭看她:“不敢扣帽子,只是討一個說法。”
齊太夫人目光如刃:“那我也告訴你一句話。”
“當年你父親之死,朝廷已有定論。”
“你若再敢妄言,便是誹謗朝廷命官,動搖國本。”
“你擔得起嗎?”
沈照夜心中一沉,卻沒有退縮:“那太夫人爲何如此緊張?”
“若真是清清白白,何懼我一個小女子幾句話?”
齊太夫人臉色一僵。
兩人對峙,誰也不肯讓步,廳中氣氛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
就在此時,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喧譁。
緊接着,一名管事匆匆進來,在齊太夫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齊太夫人臉色驟變。
她猛地抬頭,看向沈照夜,眼神復雜至極。
沈照夜心頭微動,卻面上不顯。
齊太夫人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情緒,冷冷道:“今家宴,到此爲止。”
“來人,送客。”
這突如其來的收場,讓衆人皆是一愣,卻也不敢多言,紛紛起身告辭。
沈照夜看着齊太夫人,微微福身:“多謝太夫人款待。”
齊太夫人盯着她,半晌,才冷聲道:“沈二姑娘,今之事,齊家記下了。”
沈照夜輕聲回道:“照夜,亦記下了。”
轉身離席時,她背脊挺直,沒有半分慌亂。
出了齊府,冷風迎面而來,她才覺後背已被冷汗浸溼。
巷口暗影中,一道人影緩步而出。
正是裴晏。
“齊府後院,剛剛搜出兩具屍體。”他低聲道,“是昨夜在滄字鋪動手的黑衣人。”
沈照夜心中一震:“被齊家滅口?”
“十有八九。”裴晏看着她,“所以他們才急着收場。”
沈照夜緩緩吐出一口氣,唇角勾起一抹冷意:“看來,我猜得沒錯。”
“他們怕我繼續說下去。”
裴晏沉聲道:“但從今起,你會更危險。”
沈照夜抬頭看向齊府高牆,眼神冷靜而堅定:“我早就知道。”
“可他們也該明白——”
“我已經,不打算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