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的蕭貴妃是二嫁,在當今聖人還是王爺時,貴妃曾嫁與信王爲妻,後信王病逝,聖上登基,欲引寡嫂入後宮,爲堵幽幽衆臣之口,便讓貴妃入三清觀帶發修行了一年。”
“便是這個時候,貴妃誕下了信王的遺腹子,只是正值要入宮爲妃的關鍵時局,面對御史台的步步緊,貴妃實在無法安置這個孩子,只能交由最親近的嬤嬤,將孩子暫且抱養到民間,待時機成熟時,再找個理由接回國公府。”
“可,便就是這從三清觀往京城趕的路上,嬤嬤一行遭遇了匪禍,護衛橫死,嬤嬤和孩子不知所蹤。”
“蕭貴妃入宮,雖一路承寵到如今無人可及的貴妃高位,心裏卻從未放下對這孩子的牽掛。”
“這些年她派去民間的親信不在少數,卻始終一無所獲,直到今。”
裴庾歡停下講述的聲音,抬手指向神色呆滯的陳蠻:
“你,便是蕭貴妃那個流落民間的可憐女兒。”
陳蠻也跟着抬手指了指自己:“我?我是嗎?”
她有點聽糊塗了:“我真是,還是裴小姐要讓我裝作我是?”
“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當然是要裝。”
裴庾歡收回手指:
“你今年十七,比蕭貴妃那女兒要小一歲,年齡對不上,你不可能是她,只能做個假的。”
說這些時,裴庾歡神色淡淡,語氣輕快,像極了陳蠻以前在村口見過的那些嘮閒話的姑嬸婆子。
她就這麼輕飄飄的說着這些足以誅九族的話。
聽得陳蠻心裏只有一個想法——
要逃。
不僅要逃。
還得快點逃。
不然她這條命本不夠活。
她財迷心竅癡心妄想也只是想踮着腳攀攀那陸雲遠的富貴,試一下不愁吃喝、不會挨打的好子。
就已經把自己攀到那亂葬崗的土墳裏去了。
如今讓她去騙皇貴妃,裝作人家尋覓多年的親女兒。
陳蠻覺得自己的腦袋不夠砍。
她不是個知恩圖報的,就像她對報仇也沒什麼想法。
她只是個唱曲的,實在沒有那樣的氣節。
陸雲遠要她她便跑。
而裴庾歡救了她,小事她可以報恩。
可這樣的事,她當然也要跑!
恩怨情仇哪裏比得上她的命重要?
陳蠻心中拿定了主意,面上並不顯,仍舊擺着她擅長的似懂非懂的懵懂眼神,詢問關鍵:
“裴小姐,此事既然事關蕭貴妃入宮前的隱秘,你是怎麼知曉得如此清楚的?”
昨她看裴庾歡身上的衣服首飾都很素淨,並非達官顯貴的做派,以爲她也是因男人之禍蝸居在此的孤女。
可今這一串聽下來,裴庾歡的身份顯然不簡單。
裴庾歡答:
“此事說來有些巧,當年家父路過京郊官道時,偶然救下了那抱着孩子逃命的嬤嬤。嬤嬤將孩子托付給家父,交上信物後,便重傷過世了。家父一聽此事事關宮闈秘事,不敢妄動,便暫且抱了那孩子回家養育,只待來,再爲她尋母。”
陳蠻注視着裴庾歡的眼神裏多了分狐疑:
“尚未請教裴小姐,今年年方幾何?”
裴庾歡答得直截了當:“阿蠻姑娘冰雪聰明,但我也不是那孩子。許是貴妃孕時爲隱瞞胎象纏了肚子,那孩子天生體弱,不足一年便在我家宅中病故了。是以,與當年那件事有關的人皆已逝去,你去僞裝冒認,不會有半分風險。”
說話間,她從懷中取出一金線刺繡的精美荷包,又從荷包中取出一塊溫潤如羊脂的暖白玉佩,遞給陳蠻:
“這便是當年掛在那孩子身上的信物,此玉材質難尋,雕工更是天下僅有。你戴上,貴妃定然信你。”
一心想跑的陳蠻看到這樣價值連城的好東西,還是先伸手接了過來。
她拿在手裏端詳,見玉上刻了個長命鎖,周圍配着纏枝蓮紋,紋路之精美,玉體之純淨,連陸雲遠送給她的那些首飾物件都被比了下去。
她原以爲陸雲遠爲她尋來的那些已經是這世上最好的東西了。
沒想到,真是錢外有錢,寶貝外面還有寶貝。
而蕭貴妃那裏,還有許多這樣好的東西……
陳蠻要逃跑的決心上忽然裂出了一條小小縫隙。
此時,春梨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小姐,馬車已經套好了,隨時可以出門。”
裴庾歡站起來,引陳蠻往屋中去,從鬥櫃裏取了帷帽,遞給她:
“此事可稍後再議,我先帶你去城裏買兩身衣裳吧。你身形比我小巧,穿我的衣裳實在有些不合身。”
陳蠻接過帷帽,還是忍不住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裴小姐,你知曉這樣多的事,又有這玉佩信物,年齡也與我相仿,爲何你自己不去認下這富貴身份?”
裴庾歡笑道:
“因爲我有身份,有親人,還於這京城中有尚未理清的恩怨。‘裴庾歡’尚且在世,經不住查。而你,陳蠻,你已經於昨,在陸雲遠一衆親信的見證下死了。被我挖出來的你,是全新的你。你可以在今新生,成爲蕭貴妃的女兒,誰也查不到你的來歷,此事天衣無縫,只有榮華富貴。”
陳蠻聽着她的話,慢慢地把帽子扣在頭上。
當白色的紗隔絕了裴庾歡的視線後,陳蠻臉上那種嬌憨柔和的表情,刹那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靜的審視。
她看着裴庾歡也戴上帷帽,引她往屋外馬車上去,心裏忽然覺得方才那一套說辭非常耳熟。
像極了田守仁的家仆前來勸她入田宅,做田守仁的第七房姨娘時,說過的話。
“跟了田二爺,保準您往後衣食無憂,享盡榮華富貴。”
陳蠻不信天上會掉這樣的好事,還偏偏落到她的頭上。
去田宅要伺候田守仁。
接受裴庾歡的提議,則要在她想都不敢想的富貴窩裏,從刀尖上舔金子。
陳蠻雖想要錢,卻也有自知之明。
她沒有辨別陷阱的腦子,看不懂裴庾歡葫蘆裏到底賣得什麼藥,便只能先保命。
沒錢有命活,好過有錢沒命花。
隨着馬車,駛入京城大路時,陳蠻看着繁華的街景,在心中盤算,等貪下裴庾歡爲她購置的衣服,她就逃。
今晚連夜逃。
她會唱曲彈琵琶,出了城自能尋一條活路。
馬車行了半個時辰,停在了京城最貴的衣服鋪子——綺羅軒。
陳蠻不曾來過,但陸雲遠以前曾在這給她訂過衣裳。
衣服布匹送到小院時,嬤嬤嘟噥過兩句:“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這綺羅軒的衣服,便是在外面唱曲的,也能穿出大家小姐的模樣。”
陳蠻便記下了,想着若後陸雲遠允她出門,她便親自來看看,長長見識。
沒想到第一次來,竟是被個身份不明的女人帶着。
但馬車沒有停在前門處,而是徑直繞到側門,進了後院。
陳蠻好奇地挑着車簾向外望,見春梨下車與院裏的夥計說了幾句後,便有幾個小廝一齊迎了出來。
掀車簾的掀車簾,遞腳凳的遞腳凳。
待到陳蠻隨裴庾歡一同下車,一掌櫃模樣的人,笑容諂媚地彎腰迎她們:
“小姐,店裏閒客皆已請走,前門也閉了,此刻店中並無旁人,還請兩位小姐上二樓,細細挑選。”
陳蠻就是再沒見識,也知道尋常百姓不是這麼挑衣料的。
她對裴庾歡的身份也更加好奇。
能讓全京最貴的衣服鋪子閉店,這位裴小姐到底是什麼來頭?
兩人隨掌櫃上二樓。
陳蠻想,逃跑前,她定要旁敲側擊地問點消息出來。
萬一裴庾歡是什麼大人物,她這一跑定然沒有好果子吃。
但裴庾歡爲她選衣服心切,一上樓,便趕着爲她選衣服。
陳蠻則被春梨和夏桃直接拉進內裏,開始換衣服。
舊襖子換做新衣裙時,陳蠻心底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覺。
她到了這店裏,未曾量過尺,爲何這衣裳如此合身,竟像是比着她的身量做的?
待她穿戴整齊,春梨和夏桃引她到外屋時,裴庾歡和那掌櫃的,早已沒了蹤影。
廳中央,窗戶旁,只一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背對她,負手而立。
瞧着那熟悉的背影,陳蠻全身汗毛炸開,直挺挺地僵在原地。
來人竟然是陸雲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