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毫無征兆地傾盆而下。
豆大的雨點,瘋狂地砸在捷達車的前擋風玻璃上,雨刮器開到最大檔,也只能在眼前劃出兩道轉瞬即逝的、模糊的扇形。
我死死地握着方向盤,眼睛瞪得像銅鈴,在能見度不足十米的高架橋上,瘋狂地超車、並線。
車速表上的指針,已經逼近了120。
這輛快要散架的老夥計,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整個車身都在劇烈地顫抖。
但我顧不上了。
我的腦子裏,只有一個坐標在閃爍。
那是姜燃的手機定位。
在我沖出家門的那一刻,我就用我倆都知道的一個手機防盜APP,鎖定了她的位置。
那個APP,是我們剛在一起時,我開玩笑裝在她手機裏的,說怕她這個路癡走丟。
沒想到,今天,竟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定位顯示,她在一輛正沿着繞城高速,往清源縣方向行駛的大巴車上。
車速很慢,大概只有六十碼。
我還有機會。
我一定能追上她!
“嗡嗡……”
背包裏的手機在瘋狂震動。
我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兩個被我甩掉的便衣,或者是魏兆國的秘書周濤打來的。
去你媽的。
我任由它響着,一腳油門,再次深踩。
發動機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車速又往上提了一點。
高架上的車流,被我這輛不要命的瘋車,攪得一片混亂。鳴笛聲、咒罵聲,混雜在狂風暴雨裏,被我遠遠地拋在身後。
我的世界裏,只剩下前方那片被雨幕模糊的光暈,和導航地圖上,那個不斷靠近的、代表着姜燃的藍色小點。
近了。
更近了。
五公裏,三公裏,一公裏……
終於,在高速的一個分岔口,我看到了那輛龜速行駛的大巴車。
車身上印着“華源集團”的字樣。
就是它!
我猛打方向盤,車子一個驚險的甩尾,強行並到了大巴車的側前方,然後一個急刹,橫在了它的面前。
“吱嘎——!”
刺耳的刹車聲,劃破雨夜。
大巴車司機顯然被我這自殺式的攔截方式嚇傻了,猛地踩下刹車。巨大的慣性,讓整個車廂裏傳來一陣驚呼和混亂。
我沒管那麼多,推開車門就沖了下去。
冰冷的雨水,瞬間就把我澆了個透心涼。
我沖到大巴車門前,用手“砰砰砰”地猛砸着車門。
“開門!開門!”
車門在幾秒鍾的遲疑後,緩緩打開。
一個穿着集團制服的司機,探出頭來,一臉驚恐地看着我:“你……你幹什麼的!不要命了!”
我一把推開他,沖上車。
車廂裏,零零散散地坐着幾個乘客,都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目光,飛快地在車廂裏掃視。
最後,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我看到了她。
姜燃。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連衣裙,縮在座位上,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她的頭發和衣服,都溼了一半,顯然是被人強行從辦公室帶出來的。
她的眼睛,又紅又腫,但沒有哭。
她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看着窗外漆黑的雨夜,眼神裏充滿了倔強和絕望。
在看到我沖上來的那一刻,她整個人都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下一秒,那雙一直強忍着的眼睛裏,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像決了堤的洪水一樣,洶涌而出。
“林照……”
她帶着哭腔,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碎了。
我三步並作兩步,沖到她面前,一把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裏。
她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冰冷得像一塊冰。
“我來了。”我在她耳邊,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出這三個字,“沒事了,我來了。”
姜燃再也忍不住,在我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她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懼,所有的無助,都化作了哭聲,宣泄了出來。
我抱着她,就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
我的下巴,抵着她溼漉漉的頭發,眼睛卻死死地盯着車廂前排,那幾個穿着黑西裝、一臉不善地站起來的男人。
我知道,他們就是魏兆國派來“護送”姜燃的。
“小子,你他媽誰啊?活膩了是吧?”爲首的一個平頭男,指着我罵道。
我沒有理他。
我只是輕輕地拍着姜燃的背,等她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
然後,我低下頭,在她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懂的“密碼”,輕聲說道:
“=IF(COUNTIF(A:A, "魏兆國")>0, "死", "活")”
這是Excel裏的一個IF函數。
意思是:如果在A列裏,找到了“魏兆國”這個名字,那麼,就判定他“死”;否則,就“活”。
這是我們之間的一個遊戲。
用Excel函數,來說情話。
姜燃的哭聲,漸漸停了下來。
她抬起頭,通紅的眼睛看着我,淚水還在往下流,嘴角卻微微向上,勾起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她吸了吸鼻子,同樣用很輕的聲音,在我耳邊,回應了我的“密碼”。
“=SUMIF(B:B, "林照", C:C)”
意思是:在B列找到所有叫“林照”的,然後,把C列裏,他所有的東西,都加起來。
C列是什麼?
是“我”。
是我的全部。
在這一刻,在這輛搖搖欲墜、暴雨傾盆的大巴車上,我們沒有說一句“我愛你”,也沒有說一句“我想你”。
但我們都懂了。
從今以後,要麼一起活,要麼一起死。
我幫她擦幹眼淚,然後,牽起她的手,站了起來,面對着那幾個黑衣人。
“她,跟我走。”我的聲音,冰冷而堅定。
“跟你走?你算個什麼東西!”平頭男冷笑一聲,從後腰,摸出了一把閃着寒光的,伸縮警棍。
就在這時,姜燃突然在我身後,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回頭。
她從自己的小包裏,拿出了一個粉色的、卡通造型的U盤,塞進了我的手心。
她的嘴唇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但用口型,告訴了我三個字。
“他,的,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