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之上有頑徒》
第十八章 沙路漫無邊,閒談解乏悶
從風沙驛出來,黃沙嶺的風似乎溫柔了些,不再像先前那樣卷着沙粒往人骨頭縫裏鑽。李田所跟風清鳶並肩走着,腳下的沙子被踩得“咯吱”響,像是誰在暗處偷偷嚼着脆餅。
“你說這沙子怎麼就沒個完呢?”風清鳶踢飛腳邊一塊半大的石子,石子在空中劃了個淺淺的弧線,“我小時候聽閣裏的老人說,這黃沙嶺底下埋着一條玉龍,當年靈脈炸了,玉龍死了,身上的鱗片就變成了沙子,鋪了滿世界都是。”
李田所低頭看了看腳下的沙粒,細得像磨碎的水晶,陽光下還泛着點點微光。“或許吧。”他想起玄塵真人講過的山川精怪故事,說有些大地靈脈會化成龍形,守護一方水土,“若是真有玉龍,它大概也在等有人能重聚靈脈。”
風清鳶嗤笑一聲,從懷裏摸出個水囊,擰開蓋子喝了一大口,又遞給他:“喝口水?看你嘴唇都幹得發白了——哦,你這劍體大概不用喝水,當我沒說。”
李田所還真覺得喉嚨有些發緊,不是因爲渴,而是這具身體對幹燥空氣格外敏感。他接過水囊,倒了點水在手心,看着水珠在掌紋的劍痕上滾來滾去,最終被劍氣蒸成一縷白汽。“多謝。”
“客氣啥。”風清鳶收回水囊,往腰間一塞,“說起來,你這劍體到底啥感覺?是不是刀槍不入?走路會不會硌得慌?我瞅你腳底板都沒沾泥,難道劍紋還能自動除塵?”
一連串問題砸過來,李田所被問得愣了愣,仔細想了想才回答:“倒是不怕刀砍,不過被萬魂石那種邪物碰到會疼;走路……確實輕飄飄的,像踩着棉花,就是沙子總往靴子裏鑽,得時不時停下來倒。”他說着,還真彎腰敲了敲靴子跟,幾粒沙粒從靴口滾出來。
風清鳶看得直樂:“合着劍體也怕進沙子啊?我還以爲你跟那廟裏的銅人似的,渾身上下光溜溜的啥也進不去。”
李田所無奈地笑了笑,想起自己剛凝成劍體那會兒,連彎腰都覺得別扭,經脈裏的劍氣總往奇怪的地方竄,後來練了三天才學會正常走路。“跟銅人可不一樣,這身體……更像活着的劍,有知覺,會累,還會餓。”
“餓?”風清鳶眼睛瞪得溜圓,“劍也會餓?那你吃啥?鐵疙瘩?”
“不是真的餓,”李田所解釋道,“是劍魂需要靈力滋養,就像人需要吃飯。若是長時間沒吸收靈力,劍體就會發沉,劍氣也會變弱。”他指了指遠處沙丘上的一塊黑石,“比如那種‘玄鐵母’,對我來說就像你們吃的肉幹,能頂餓。”
風清鳶聽得嘖嘖稱奇,繞着李田所轉了半圈,伸手戳了戳他胳膊上的劍紋:“這紋路摸着還挺光滑,跟嵌了銀絲似的。哎,它會變顏色不?比如你生氣的時候變紅,高興的時候變綠?”
李田所被她戳得有點癢,下意識地躲了躲:“生氣時會變亮,高興……大概也是亮的?我還沒試過高興到讓它變色。”他頓了頓,補充道,“上次在落霞鎮收拾夜驚風時,劍紋亮得差點晃着自己。”
“那敢情好,以後打架不用看你臉,看你身上的光就知道輸贏了。”風清鳶哈哈笑起來,腰間的鋼鞭跟着晃悠,“等這事了了,你可得跟我回追風閣露兩手,讓那幫小子瞧瞧,啥叫劍體化形。”
兩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又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太陽漸漸爬到頭頂,曬得沙子滾燙,腳踩上去像踩着熱鍋,連風裏都帶着股焦糊味。風清鳶把帽檐拉得更低,嘴裏不停念叨:“這鬼太陽,再曬下去我這身皮都要烤焦了。”
李田所催動劍魂,在兩人頭頂凝聚起一層薄薄的氣罩,擋住直射的陽光。“這樣能涼快點。”
風清鳶舒服地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看那層幾乎看不見的氣罩,笑道:“還是你這劍體好用,自帶遮陽傘。不像我,只能靠這破帽子。”她摘下帽子扇了扇,露出額頭上細密的汗珠,“說起來,你知道雲漠城有啥好吃的不?我聽人說那兒的‘沙棗糕’挺有名,軟糯香甜,還不粘牙。”
“沒吃過。”李田所搖搖頭,“以前聽師父說,雲漠城是西域樞紐,城裏啥吃食都有,有烤得外焦裏嫩的駱駝肉,還有用葡萄釀的甜酒,比青雲山的米酒烈多了。”
“駱駝肉?”風清鳶皺了皺眉,“聽着就怪膻的,還是沙棗糕靠譜。等咱們到了城裏,先找家老字號,買兩斤沙棗糕,再叫上一壺涼茶,踏踏實實歇半天。”
“怕是沒那麼容易。”李田所想起老者的話,“秦老說血月神宗在雲漠城查得緊,咱們得低調些。”
“低調還不簡單?”風清鳶拍了拍腰間的鋼鞭,“我把鞭子藏起來,你把劍紋收一收,咱倆裝成走親戚的商隊,保準沒人認出來。”她眼珠一轉,又道,“對了,你會算賬不?商隊裏總得有個管賬的,我這人數學差,算錢總出錯。”
李田所想起小時候幫師父清點丹藥的經歷,點頭道:“還行,簡單的加減法沒問題。”
“那就好。”風清鳶滿意地點點頭,“到時候我就說你是我遠房表弟,跟着我學做買賣,保準天衣無縫。”
兩人正商量着進城後的打算,前方沙丘後突然傳來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敲鑼,又像是鐵器碰撞。風清鳶瞬間警惕起來,一把按住腰間的鋼鞭:“啥動靜?”
李田所凝神細聽,那聲音斷斷續續的,還夾雜着幾句吆喝,聽着不像打鬥。“好像是……有人在趕路。”
兩人悄悄繞到沙丘後,只見一隊駱駝商隊正慢悠悠地往前走,領頭的是個絡腮胡大漢,手裏拿着個銅鈴,邊走邊搖,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商隊的駱駝背上馱着大捆的絲綢,還有幾個木箱,箱子上蓋着帆布,看不清裏面裝的啥。
“是正經商隊。”風清鳶鬆了口氣,“看這行頭,像是從西域來的。”
絡腮胡大漢也看到了他們,遠遠地喊了一嗓子:“前面的朋友,是過黃沙嶺的?”
風清鳶揚聲道:“是啊,去雲漠城走親戚!”
商隊走近了,絡腮胡大漢勒住駱駝,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黃牙:“這天氣趕路可夠遭罪的。我叫趙大錘,做絲綢生意的,你們要是不嫌棄,跟我們搭個伴走?人多熱鬧,還能防着點沙狼。”
風清鳶看了李田所一眼,見他點頭,便笑道:“那敢情好,多謝趙大哥。”
趙大錘爽朗地笑起來:“客氣啥!出門在外,互相幫襯是應該的。來,給這兩位朋友牽兩匹駱駝!”
很快,就有商隊的夥計牽來兩匹駱駝。駱駝溫順地趴在地上,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着李田所,像是在打量陌生人。
“騎上吧,比走路省勁。”趙大錘拍了拍駱駝的脖子,“這倆畜生看着老實,走得穩當。”
李田所還是頭一次騎駱駝,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剛坐穩,駱駝就“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嚇得他趕緊抓住繮繩。風清鳶倒是熟練,翻身就上了駱駝,還沖他擠了擠眼:“別怕,比騎馬穩。”
商隊重新出發,銅鈴聲和駱駝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倒也驅散了不少寂寞。趙大錘跟他們聊起西域的趣事,說那兒的葡萄長得跟拳頭似的,甜得能粘住牙;說那兒的姑娘會跳旋轉舞,裙子一轉像朵大花;還說那兒有種叫“火晶果”的果子,切開後裏面紅彤彤的,吃起來又酸又甜。
李田所和風清鳶聽得津津有味,偶爾插兩句話,倒真像兩個走親戚的年輕人。風清鳶還跟趙大錘討教起絲綢生意的門道,問哪種料子好賣,市價多少,學得有模有樣。
李田所看着風清鳶一本正經的樣子,心裏暗暗好笑——這姑娘看着大大咧咧,倒真有點演戲的天賦。他摸了摸懷裏的往生蓮佩,感受着劍魂的平穩跳動,突然覺得,這漫漫黃沙路,似乎也沒那麼難走了。
駱駝慢悠悠地走着,銅鈴“叮叮當當”地響着,陽光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在黃沙嶺上緩緩移動,像一串被時光串起來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