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心?”朱貴目光冷冽如冰,直刺劉魁,“劉頭目,你營上月支取上等杉木五十方,言稱修葺斷金亭哨樓。然核驗之下,實際用於哨樓者不足三十方!餘下二十方杉木,何在?莫非是你私藏了,還是拿去‘寒’了哪位兄弟的心?”他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
劉魁臉色瞬間煞白,張口結舌:“你…你血口噴人!”
“血口噴人?”朱貴從袖中抽出一卷憑據,“此乃出入庫記錄,此乃巡哨司實地丈量之數!白紙黑字,劉頭目可要當場對質?”
廳內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劉魁身上,又敬畏地看向朱貴。這位平日沉默寡言的旱地忽律,掌管倉廩不過數月,竟已將賬目梳理得如此滴水不漏!
王倫適時開口,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決斷:“朱貴兄弟所陳三策,條理分明,切中時弊!諸位,可有異議?”他目光掃過全場,大小頭目在朱貴那冰冷的證據和森然的目光下,紛紛低頭。連宋萬也嘟囔着坐了回去。
“既無異議,三策照準!”王倫一錘定音,“朱貴兄弟,立細則,嚴執行!劉魁之事,證據確鑿,按新規,罰沒三月口糧,降爲普通頭目,營造司主事另擇賢能!再有犯者,嚴懲不貸!”劉魁面如死灰,頹然坐倒。
糧策議定,肅殺之氣未散,王倫的目光已轉向杜遷與宋萬。
“杜遷兄弟,宋萬兄弟,山寨安危,系於你二人之手。如今各營操練如何?可有章法?”
杜遷率先起身,他身形魁梧,往廳中一站,便有一股沉雄的威壓散開:“大哥,步軍諸營,按新定之制,分弓弩、槍盾、刀斧三隊。然操練三月,弊端叢生!其一,號令不行!聞鼓不進,鳴金不退者時有發生,尤以新募嘍囉爲甚!其二,技藝生疏!弓弩手開不得硬弓,射不準草靶;槍盾手結陣遲緩,一沖即散!其三,山頭林立!各隊頭目只認自家兄弟,協同作戰如同兒戲!”
他聲如洪鍾,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而下:“此等軍伍,如何御敵?小弟提議:立《步軍操典》!嚴明號令,聞鼓不進者鞭二十!鳴金不退者鞭三十!臨陣脫逃者,斬!操練懈怠、技藝不精者,扣口糧,加操練!更設‘合練日’,打破各隊壁壘,強令協同,練不出默契,頭目同罰!”
“好!”王倫贊道,“當立此鐵律!步軍操演,由你全權,務必練出一支令行禁止、進退有度的勁旅!”
杜遷領命,目光如電掃過步軍系統的幾個頭目,那幾個頭目頓時如坐針氈,冷汗涔涔。
宋萬早已按捺不住,騰地站起,聲若驚雷:“大哥!我水軍兄弟可沒這般膿包!兄弟們水裏生浪裏長,個個都是好漢子!操船弄槳,搏浪擒蛟,不在話下!只是…”他蒲扇般的大手撓了撓頭,“只是如今船太少!好些兄弟還擠在破舢板上!那幾條新造的‘水蜘蛛’,根本不夠分!還有,水戰光靠勇猛可不行,得想法子,比如多造些帶鉤索、火油的快船,專燒他官軍的樓船!”
王倫看向朱貴:“朱貴兄弟,營造司與倉廩司,全力配合宋萬兄弟!木料、鐵器、桐油,優先供給水軍造船坊!務必在開春前,打造出三十條新式‘水蜘蛛’,十條可載重之‘踏浪船’!宋萬兄弟,”他轉向宋萬,“船給你,人給你,我要的是一支縱橫水泊、令官軍望風披靡的水上蛟龍!你可能做到?”
宋萬胸膛拍得砰砰響,虯髯怒張:“大哥放心!船到位,人到位,老宋定給你練出一支水上鐵軍!官軍來一艘,沉一艘!”
“好!”王倫目光炯炯,“水陸兩軍,乃我梁山雙拳!杜遷兄弟整肅步軍,宋萬兄弟壯大水軍,雙拳並進,梁山可安!然,”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嚴厲,“軍伍之事,最忌私心!凡有頭目嘍囉因職司分配、器械新舊、操練苦累而煽動不滿、滋生事端者,無論水陸,一經查實,嚴懲不貸!杜遷、宋萬,你二人亦有約束部屬、明正軍紀之責!”
杜遷、宋萬肅然抱拳:“謹遵大哥號令!”
議事過半,廳內氣氛已由最初的緊張、質疑,漸漸轉爲一種肅穆的認同。王倫的目光最後投向聚義廳角落一個安靜的身影——範正文。這位被“請”上山的落魄秀才,此刻穿着一身半舊的青衫,神情有些局促。
“範先生,”王倫的聲音溫和下來,“前日托付之事,可有眉目?”
範正文連忙起身,對着王倫和衆頭領躬身一揖,聲音帶着文人的清朗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回稟寨主,諸位頭領。‘忠義堂’已初步整理出識字、算術、簡易軍令旗語等課目。然…”他遲疑了一下,鼓起勇氣道,“然學生以爲,欲聚人心、立規矩,僅習字算數、通曉號令,猶有不足!當使衆兄弟明白,我等爲何聚義梁山?所行‘替天行道’,‘道’在何處?所守‘忠義’,‘忠’於何人,‘義’爲何物?此乃立寨之魂魄!”
他這番話文縐縐的,不少粗豪頭目聽得雲裏霧裏,面露不耐。宋萬更是直接嚷道:“範先生,你說這些大道理,兄弟們聽得腦仁疼!有那功夫,不如多練兩趟刀!”
範正文臉一紅,卻梗着脖子堅持道:“宋頭領!無魂之軍,縱有虎狼之勇,亦不過一群嗜血野獸,終難成大器!譬如那漢之項羽,力能扛鼎,勇冠三軍,然剛愎自用,不明大勢,終至垓下悲歌!豈不聞‘馬上得天下,焉能馬上治之’?”
“項羽?垓下?”宋萬一愣,這故事他倒是聽茶樓說書人講過,不由得抓了抓胡子,“好像…是這麼個理兒?”
王倫眼中閃過一絲贊許,朗聲道:“範先生所言甚是!無魂之衆,難成大業!‘忠義堂’開課,首要之事,便是講明我梁山‘替天行道’之大義!此‘天’,非那趙官家昏聵之天!乃是朗朗乾坤,公理人心!此‘道’,乃除暴安良,劫富濟貧(山寨之貧),爲被欺壓的窮苦人尋一條生路!此‘忠’,乃忠於同生共死的兄弟,忠於我梁山共立之約法!此‘義’,乃行事光明,不濫殺無辜,不欺凌弱小,守信重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