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電話那頭傳來接線員急促的詢問聲：
“喂？請問發生什麼事？您需要幫助嗎？”
莫程盯着地上那個亮着的屏幕，表情凝固了一瞬。
醫生嚇得後退半步。
我抓住扶手，指甲摳進皮質表面：
“警察馬上就到，莫程——或者我該叫你白河？”
他彎腰，拾起手機：“抱歉，誤撥了。”
然後掛斷。
“你以爲這樣就能阻止我？”
他笑了一聲，“這是私立療養院，隔音很好。”
“就算警察真來了，我也可以說你在接受精神治療，有正規手續。”
醫生擦了擦汗：“這......確實有備案。”
我的心沉下去。
莫程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昕蔚，你一直這麼聰明。二十歲時就這樣，三十九歲還是這樣。”
“可聰明救不了你。”
他抬手，我以爲他要打我，下意識閉眼。
那只手卻只是輕輕落在我的頭頂，揉了揉：
“也救不了我。”
我睜開眼，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目光裏。
我喉嚨發幹。
“我兒子周祁明，他在哪裏？”
莫程的手頓了頓。
醫生插話：“白先生，不能再刺激她了，她的精神狀態。”
“出去。”
莫程打斷他，醫生噤聲，轉身帶上門。
“周祁明。”莫程重復這個名字，像在品嚐什麼苦澀的東西。
“他在哪？”我追問，身體前傾。
莫程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說：“死了。”
兩個字，像兩把刀，同時扎進我和他的胸口。
我愣住了：“什麼？”
“三年前，死在戰場上。”
莫程說這話時，眼睛看着我。
“十八歲，剛成年。你送他去的火車站，還記得嗎？”
我不記得。
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搖頭，越搖越用力，“你騙我！你想讓我放棄找他，對不對？”
莫程走到牆邊的控制台前，按了幾個鍵。
牆壁變成一塊屏幕，開始播放視頻。
是一個少年。
穿着軍裝，站在月台上，笑着對鏡頭揮手。
“媽，別哭啊。”
視頻裏的少年說。
“我過年就回來，給你帶特產。”
我發出哽咽的聲音：“小明照顧好自己。”
少年湊近鏡頭，做了個鬼臉。
“知道啦媽，等我回來，咱們去吃那家火鍋。”
我盯着屏幕，呼吸變得困難。
那是我兒子。
長大了的兒子。
而我什麼都不記得。
我緩了好一會兒，才問：“怎麼死的？”
莫程關掉屏幕，背對着我：“邊境沖突，流彈。屍體運回來時不太完整。”
我捂住嘴，幹嘔起來。
不是因爲他描述的畫面，而是因爲我想起來了。
零星的碎片。
白色的殯儀館。
一個小盒子。
我抱着它，哭到暈過去。
還有更早的碎片：一個男人躺在地上，胸口被剖開，血漫了一地。我站在不遠處，手裏牽着一個小男孩的手。
小男孩在哭，我捂住他的眼睛。
“別看，小明。”我說，“爸爸出遠門了，不會再回來了。”
那是周恒。
我殺了他。
或者說，我設計了他的死亡。
我抱住頭，尖叫起來。
莫程沖過來按住我，我拼命掙扎，指甲劃破他的臉。
“昕蔚！昕蔚！冷靜！”
“我殺了人！”我尖叫。
“我殺了周恒！我還弄丟了我的兒子！我讓他去參軍，我讓他去死！”
“不是你！”莫程用力抱住我，把我死死按在懷裏。
“周恒是罪有應得！他想賣小明的心髒！你是在保護兒子！”
我哭喊着，“我爲什麼讓他去參軍？爲什麼？”
莫程不說話了。
他只是抱着我，任由我捶打他，咬他，直到我精疲力盡。
我癱在他懷裏，眼淚流進他胸前的衣服。
“你消除我的記憶？”我抬頭看他，“白河，你憑什麼？”
莫程的臉上有我的指甲印，滲着血絲。
“憑我不想讓你死。”
“我寧願你忘記一切，哪怕忘記我，忘記兒子，忘記你自己是誰。”
“我寧願你每天醒來都是二十歲，以爲自己是穿越了，以爲被變態囚禁了。”
“我寧願你恨我，怕我，想殺了我。”
他捧住我的臉，拇指擦去我的眼淚：“沈昕蔚，我只要你活着。”
我看着他眼裏的血絲，看着他疲憊的眉眼。
這個我二十歲時愛過的男人。
這個我二十三歲時逃離的男人。
這個現在囚禁我又救了我的男人。
我輕聲問，“我們之間，到底是誰瘋了？”
他苦笑：“可能都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