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決裂》第十六章
林薇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不知多久，直到雙腿麻木，晨曦的光芒變得刺眼。那支宣告着命運急轉彎的驗孕棒，被她緊緊攥在手心，幾乎要嵌入皮肉。
懷孕。
這個事實像一塊巨石投入她本就波濤洶涌的心湖，激起驚濤駭浪。最初的恐慌和荒謬感逐漸沉澱後，留下的是更深層次的茫然和一種近乎本能的、復雜的悸動。
她該怎麼辦？
這個孩子，是意外，是不合時宜的牽絆，是周偉可能用來進一步捆綁她的工具。留下它，意味着她的離婚之路將更加艱難，意味着她剛剛起步的事業可能面臨中斷，意味着她要同時照顧兩個孩子，承受難以想象的壓力。她甚至能預見到周偉和他母親可能會如何利用這個孩子大做文章，爭奪婷婷的撫養權，或者逼迫她回歸家庭。
可是……這也是她的孩子。一個無辜的、悄然孕育的生命。在經歷了背叛、掙扎和重塑之後，這個意外的存在，像黑暗中悄然探出的一株嫩芽，脆弱，卻帶着某種不容忽視的生命力。
她疲憊地閉上眼，手指無意識地覆上小腹。那裏依舊平坦，沒有任何跡象，但她仿佛能感受到一絲微弱的、不同於往常的牽動。是心理作用嗎？還是血脈相連的直覺？
“媽媽？”兒童房的門被輕輕推開，婷婷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來，看到坐在地上的林薇，嚇了一跳，“媽媽你怎麼坐在地上？不舒服嗎？”
女兒稚嫩的聲音像一束光，穿透了林薇心頭的迷霧。她迅速將驗孕棒藏進口袋，擠出一個笑容，掙扎着站起身：“沒有，媽媽剛才找東西。寶貝睡醒了嗎？媽媽去給你做早餐。”
她不能讓女兒看出任何異常。
送婷婷去幼兒園後，林薇沒有立刻去公司。她開車去了市裏最好的私立醫院，掛了一個婦產科的專家號。她需要確認，需要專業的建議，需要知道這個孩子……是否健康，以及她自己的身體狀況。
等待檢查結果的時間，漫長而煎熬。她坐在充斥着消毒水氣味的走廊裏，看着身邊那些被丈夫或家人陪伴、臉上洋溢着幸福和期待的孕婦，感覺自己像個格格不入的異類。
“林薇女士。”護士叫到她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氣，走進診室。年長的女醫生看着化驗單和B超報告，語氣平和：“確認是懷孕了，根據HCG值和B超來看，大概6周左右。目前看胚胎發育情況良好。”
醫生抬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察覺到她過於沉重的表情，補充道：“你的身體狀況看起來有些疲憊，壓力比較大？早期妊娠需要多注意休息，保持情緒穩定。這孩子……你們計劃要嗎？”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直直刺入林薇的心髒。
她張了張嘴，喉嚨幹澀，一時間竟發不出聲音。要，還是不要？這是一個關乎生命、關乎未來、關乎她整個人生軌跡的抉擇。
“……我，我需要考慮。”她最終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醫生表示理解，給她開了一些葉酸和安胎的藥，叮囑她定期產檢，並委婉地提醒，如果不要，需要盡快做決定。
拿着那張輕飄飄卻又重逾千斤的檢查報告，林薇走出了醫院。陽光明媚，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她坐進車裏，沒有立刻發動引擎，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報告單上那個小小的、模糊的孕囊影像，在她眼前晃動。
手機震動起來，是孫姐打來的，詢問一個緊急方案的處理意見。林薇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用盡量平穩的聲音給出了指示。掛掉電話，她靠在方向盤上，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
事業和孩子，自我與母親的角色，再次以最尖銳的方式擺在她面前。不同的是，這一次，牽扯的是一個尚未出世、完全依賴於她抉擇的生命。
她想起周偉失蹤的U盤，想起他可能正在醞釀的反撲。如果他知道她懷孕了，會作何反應？欣喜若狂？不，更可能的是將其視爲重新控制她的絕佳機會。他會用這個孩子，用輿論，用一切手段，逼她就範。
一股寒意順着脊椎爬升。
她不能讓他知道！至少，在做出最終決定、並做好萬全準備之前，絕對不能！
這個秘密，她必須守住。
她發動汽車，駛向公司。一路上，她努力調整情緒，將那個驚天秘密死死壓在心底最深處。她現在是品牌內容創新中心的總監，是團隊的領導者，不能流露出任何脆弱和不安。
回到辦公室，她像往常一樣處理郵件、參加會議、聽取匯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內心正經歷着怎樣一場驚心動魄的地震。
下午，她找了一個借口，提前離開了公司。她沒有回家，而是開車去了江邊。她需要空間，需要冷靜思考。
江風獵獵，吹拂着她的頭發和衣角。她望着奔流不息的渾濁江水，心中紛亂如麻。
留下孩子，意味着一條更加艱難崎嶇的路，她需要獨自承受更多的風雨、質疑和壓力。放棄孩子，則意味着親手扼殺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生命，這將成爲她心底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
哪一個選擇，她將來才不會後悔？
她想起婷婷天真爛漫的笑臉，想起女兒在她懷裏撒嬌的溫暖。孕育一個生命，陪伴他/她成長，固然辛苦，但也充滿了無可替代的喜悅和滿足。
她也想起自己在職場拼殺時的投入和成就感，想起那份被認可、被尊重的價值感。那是在家庭中埋頭付出十年也未曾得到過的。
難道就不能兼顧嗎？她挑戰了重返職場的艱難，難道就無法挑戰做一個事業與家庭平衡的、兩個孩子的母親嗎？
一個模糊的、大膽的念頭開始在她心中滋生——也許，她可以既不向周偉妥協，也不放棄這個孩子。也許，她可以依靠自己，同時守護好事業和孩子們。
這個念頭讓她心跳加速，既感到恐懼，又隱隱生出一絲興奮。
這無疑是一場豪賭。賭上她的精力、她的未來、她的一切。
但，如果連試都不敢試，又怎麼知道不行呢？
她拿出手機，翻到通訊錄裏那個幾乎從未撥出過的號碼——她母親。自從父親早逝，母親改嫁後，她們的關系一直疏離而客氣。母親過着安穩的晚年生活，很少過問她的事情。
猶豫再三，她還是撥通了電話。
“喂，薇薇啊？”母親的聲音帶着一絲意外。
“媽……”聽到母親聲音的瞬間，林薇的鼻子一酸，強忍的委屈幾乎決堤，但她迅速控制住，“沒什麼事，就是……想問問您最近身體怎麼樣？”
她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她不想讓母親擔心，也或許，她內心深處知道，最終的決定，必須由她自己來做。
掛掉電話，她看着江面上來往的船只，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無論前路多麼艱難，她不會再像過去那樣被動承受，等待別人來決定她的命運。
這個孩子，是意外，是挑戰，但也可能是命運送給她的、一份關於勇氣和成長的最終考題。
她輕輕撫上小腹，對着那尚未成型的小生命，低聲呢喃，仿佛也是一個對自己的鄭重承諾：
“別怕，媽媽會保護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