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榕樹下投下“語言炸彈”後,唐鈈洺就抱着唐熹洲,帶着一臉沉思的謝老三,慢悠悠踱步回家。
看着“深藏功與名”的阿爹,再看看CPU被幹燒了的姨父。
唐熹洲猜想,阿娘她們如果知道大榕樹下的故事,又將是什麼反應。
結果,謝老三把姊夫那番言論磕磕巴巴跟花招娣、花思娣說了三分之一,就有人登門拜訪。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滿臉凝重的百家屯現任屯長——江展。
歷朝歷代的屯長,要麼是享受爵祿的軍戶,要麼是盤踞地方的豪強。
可百家屯的屯長,與別處的任命方式不同。
此屯乃現帝上任時,安置先帝上秦三軍解甲歸田的軍戶所設,寓意“上百家軍士聚居之屯”。
對外說得好聽,設在邊陲,閒時爲民,戰時爲兵。
其實是,只有劃分偏僻且貧瘠的地方出來,才不影響各方利益。
因爲上秦三軍早已無領頭之人在朝中掌權。
厲兵秣馬的強兵猛將尚且無人幫忙追討兵餉。
那麼解甲歸田的老弱殘兵,又有誰會用心安置?
可“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上任的現帝也得做點面子功夫。
不然,翰林院學士和禮部官員哪兒有素材對君王歌功頌德呢?
所以,百家屯不過是一塊兒朝廷粉飾太平的“遮羞布”而已。
自然,這裏的屯長是個在盛縣沒有編制且不食俸祿的基層小吏。
屯長一職,縣老爺則交由屯內自行推舉,只要求任期是三年制。
江展能在此位上連任五次,一坐就是十五年,靠的是他有一項過人的本事:
善於甄別靠譜的聰明人,然後堅定不移地跟在後面“抄答案”。
靠着這套“方法論”,多年來,人口登記、催收賦稅等瑣碎屯務,被他處理得井井有條。
可聽聞今日百草先生在大榕樹下描述了災年禍亂、流民蜂起。
這已不是尋常的家長裏短、糧稅幾何,而是關乎屯裏上千口人性命存亡。
於是,江展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上門要求“一對一輔導”。
待唐鈈洺將他迎進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堂屋後,江展也不寒暄,直接雙手抱拳,躬身便是鄭重一揖。
唐鈈洺下意識側身避讓,再雙手虛扶:“屯長何故行此大禮?”
“百草先生,老漢我見識淺薄,着實沒應對過天塌地陷的大動蕩……”江展語氣帶着毫不掩飾的無助。
“現帝賜名‘百家’,意在我等在此皆爲異姓家人。”
他眼中滿是懇求:“求百草先生看在仙逝的花將軍面子上,給屯裏這三百零七戶老老小小指一條活路吧!”
此時展露“無能”,恰恰是江展的大智慧。
很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什麼時候該放權,什麼時候該把責任交給真正有能力的人。
這番低姿態,既是對唐鈈洺能力的認可,也是一次精準的“道德綁架”和責任轉移。
一個有心引領,一個有意托付,只剩下一個尚且懵逼的花招娣。
她端上茶水,陪坐了片刻,便尋了個由頭,悄然退出了堂屋,將空間留給兩人。
要自己上陣殺敵還行,關於天災和未來什麼的深奧討論,她完全插不上嘴。
堂屋內的交談聲持續了很久。
從午後日光熾烈,直到一更梆子響過。
油燈都添了兩回之後,江展才帶着一種找到主心骨的滿意笑容,告辭離去。
沒搞清楚狀況的謝老三和花思娣索性留了下來,蹭了頓晚飯。
此刻,他倆正和花招娣一起,眼巴巴等着唐鈈洺解惑。
“鈈洺,你快說說。”花招娣代表衆人發出疑問。
她眉頭微蹙,“今天你說得這般嚴重。之前爲何只字未向我們提起?”
“此事體大,豈能妄言?”唐鈈洺語氣低沉,“白露的時候,我見天氣反常,就囤過糧。”
聽到這裏,花招娣想起鈈洺確有去城廂采買物資,謝老三也憶起姊夫來自家打招呼。
目光掃過家人,唐鈈洺繼續道:“後來我發現事情沒那麼簡單……”
他將帶洲洲去城廂那次,姜上工提及北面有疫氣流轉的事,提出來說了一遍。
又把前世從藍灝仁那裏聽到的,災前整個欽天監被現帝大換血,給加塞了進去。
“結合多方見聞,反復推敲,我才敢確認幾分。”這算是唐鈈洺給家人的一個說辭。
他感嘆道:“人於亂世,如同螻蟻草芥。一旦災禍臨頭,無人能獨善其身。唯有未雨綢繆,將百家屯經營成鐵板一塊,方是保全自身、庇護親族的正道。”
“家妹妹夫,局勢若真如此發展,你們是留在百家屯,與我們共渡難關,還是回城廂自行準備?”他看向花思娣夫婦。
“自然是跟家姊姊夫一起!”兩人異口同聲,沒有絲毫猶豫。
謝老三佩服唐鈈洺的學問見識,自知是個粗人,有能人領着心裏才踏實。
花思娣更是除了婚事自作主張外,素來聽從家姊姊夫安排。
看着瞬間做出選擇的妹妹妹夫,又看向沉穩的夫君,花招娣心中那根弦,被輕輕撥動了。
以往,她只把妹妹和兒女當成自己必須肩負的責任。
如今,大難面前,就不能只是“堅守小家”了……
當下,一家人圍坐堂屋,聽唐鈈洺講述他與屯長江展商議的成果。
“此爲我與屯長邊議邊撰的《救荒活民術》草綱。”唐鈈洺將幾張寫滿墨字的紙攤開。
他直接以重點切入,“縱觀古今,救災無奇策,核心在於‘預’與‘防’。”
唐鈈洺制定的方案極其具體:
除了教各家囤積物資的方法,更需要由江展出面,統一登記餘糧,設立“義倉”。
將按“上、中、下”三等戶,劃定不同的儲糧標準,鼓勵以物易物,穩定內部物資流通。
唐鈈洺會簡單培訓幾名機靈的少年。
他們跟唐楠峯一起,在入冬前去後山采集應急草藥,並回來炮制儲備。
謝老三負責打探周邊縣府消息,一有風吹草動,及時回來同步消息。
參照舊時軍戶遺制,將屯中青壯,以“伍”、“什”爲單位初步編練。
由花招娣和花思娣帶着操練,並定期巡守屯界與要道。
我的老天爺!唐熹洲聽得內心澎湃。
阿爹這不是在制定生存指南,這是在給百家屯搞末日基建的KPI考核和部門職能劃分啊!
這套方案,簡直是從項目管理到人力資源再到風險控制的古代實踐版。
有阿爹這套兼具前瞻性與可操作性的系統方案珠玉在前。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那點“廣積糧、高築牆”的樸素生存觀,實在是不夠看。
穿越+重生+金手指,Buff疊滿的我,格局居然被原住民按在地上摩擦……
這找誰說理去?
一股混合着羞愧與自豪的復雜情緒在唐熹洲心中激蕩。
若非身體限制,她真想跳起來高歌一曲:
心在跳,是阿爹如烈火!
你在笑,狹隘的人是我!
爹如火,溫暖了我心窩!
我看見,智慧藍圖在閃爍!
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阿爹此舉,深得其中三昧。
「統子啊……」她下意識在內心呼喚那個還在待機模式充能的嘮嗑搭子。
「你就會劇透、導航、開商城這三板斧,如何呢?又能怎?關鍵時刻,還得看我阿爹的格局和智慧!」
沒有回應不重要,她純粹是想找個對象傾瀉這滿心的吐槽欲。
“當然,屯長明天召集全屯的戶主開會時,尚不會一口氣全盤托出。”唐鈈洺補充道:“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先讓屯民們重心放在‘義倉’上面。”
除了唐熹洲,在座幾人都點點頭,紛紛表示會管好自己的嘴巴。
夜色深沉,唐家小院內,希望的火焰已被點燃。
而真正的考驗,正如遠山的輪廓,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