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偏殿的藥香尚未散盡,蕭煜“龍氣護體”、爲君擋箭的事跡,已如同插上了翅膀,以各種添油加醋的版本,席卷了整個玉京的權貴圈層。這一次,再無人敢將其視爲無足輕重的談資或笑話。
一個天生廢脈、備受冷落的皇子,竟能在必死之局下,引動傳說中的龍氣護體,硬生生從鬼門關掙脫,傷勢更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痊愈!這已超出了常人理解的範疇,被賦予了濃厚的神異色彩。
在篤信天命與氣運的朝堂之上,這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於是,在蕭煜被允許返回聽雨軒“靜養”的次日,訪客便絡繹不絕。其中,有真心前來探視慰問的宗室長輩,有揣着好奇前來觀望的勳貴子弟,但更多的,是各方勢力派來打探虛實的探子,裹着各式各樣的僞裝。
蕭煜對此心知肚明,一律以“傷勢未愈,需靜心休養”爲由,由福伯和那兩名如同影子般的內衛出面婉拒,未曾親自接見任何人。他需要時間消化皇陵之變的收獲,更需要時間觀察風向,判斷局勢。
他知道,真正的試探,還在後面。
果然,第三日午後,一輛裝飾樸素卻透着不凡底蘊的馬車,停在了聽雨軒外。從車上下來一位身着深紫色宦官服侍、面白無須、眉眼間帶着幾分矜持笑意的中年太監。
“奴婢東宮內侍監副總管,曹安,奉太子殿下之命,特來探望七殿下。”中年太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了院內。
太子蕭玹(注:前文皇陵刺殺時出現的大皇子應爲太子,此處統一爲太子)!這位嫡長子、國之儲君,終於派人來了!
福伯不敢怠慢,連忙將曹安請入正廳,同時派人通稟蕭煜。
片刻後,蕭煜穿着一身寬鬆的常服,在趙戈和錢銳的“護衛”下,緩步走入正廳。他臉色依舊帶着失血後的蒼白,步伐略顯虛浮,但眼神卻比以往更加沉靜深邃。
“臣弟抱恙在身,未能遠迎,曹公公見諒。”蕭煜微微頷首,語氣平和。
曹安連忙起身,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恭敬笑容:“七殿下折煞奴婢了。殿下爲救陛下,身受重傷,乃忠孝楷模,天下敬仰。太子殿下聞之,亦是感佩不已,本欲親自前來探望,奈何國事繁忙,特命奴婢前來,代太子殿下向七殿下致以慰問。”
說着,他身後的小太監捧上一個錦盒。曹安親自打開,裏面並非金銀珠寶,而是一支品相極佳、通體紫瑩的千年老參,以及一套珍貴的文房四寶。
“此乃高麗國進貢的千年紫玉參,最是補氣養血。這套‘鬆煙古墨’和‘雪浪宣紙’,亦是太子殿下平日所用,知七殿下雅好文墨,特命奴婢送來,願七殿下早日康復,再譜華章。”曹安話語得體,禮數周全,將太子的“關愛”與“器重”表現得淋漓盡致。
蕭煜目光掃過那價值不菲的禮物,心中冷笑。太子蕭玹,年長他十餘歲,素以仁厚穩重著稱,在朝中勢力根深蒂固。他此番示好,絕不僅僅是兄弟情誼那麼簡單。
“太子殿下厚愛,臣弟感激不盡。”蕭煜臉上露出適度的感動,“只是如此厚禮,臣弟受之有愧。”
“殿下萬萬不可推辭!”曹安語氣誠懇,“太子殿下常言,諸位皇弟皆是國家棟梁,兄弟同心,方能江山永固。尤其是七殿下您,雖……嗯,雖不習武,然智計超群,忠勇可嘉,日前更得龍氣庇佑,實乃我大胤之福,陛下之福。太子殿下對您,可是寄予厚望啊。”
他話語中,特意加重了“龍氣庇佑”四字,目光也若有若無地觀察着蕭煜的反應。
蕭煜心中了然,這是太子在試探他對“龍氣”一事的看法,也是在隱晦地拋出橄欖枝——只要你願意靠攏,儲君認可你的“不凡”。
“曹公公言重了。”蕭煜垂下眼瞼,掩飾住眸中的思緒,語氣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與謙卑,“臣弟微末之軀,僥幸不死,全賴父皇洪福齊天,祖宗庇佑,豈敢妄談什麼福氣?太子殿下乃國之儲君,臣弟唯有恪守本分,潛心讀書,方能不負父皇與太子殿下期望。”
他既未承認“龍氣”屬於自身,將功勞推給皇帝和祖宗,又表明了自己“恪守本分”、“潛心讀書”的立場,看似接受了太子的“關愛”,實則並未做出任何實質性的承諾或站隊。
曹安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臉上的笑容卻愈發和煦:“七殿下過謙了。您的忠孝與才智,陛下和太子殿下都看在眼裏。如今朝局……嗯,正是用人之際,尤其是像七殿下這般身負氣運、又心懷韜略的賢王,更是難得。”
他稍稍壓低了聲音:“太子殿下讓奴婢帶句話,‘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有些事,獨木難支,還需同心協力才是。”
這話,幾乎已經是赤裸裸的拉攏了!暗示蕭煜,朝中並非鐵板一塊(暗指三皇子等勢力),希望他能加入太子陣營,共同應對。
蕭煜心中念頭急轉。太子勢大,若能得其庇護,短期內確實能省去許多麻煩,尤其是應對三皇子蕭烈那邊可能的報復。但一旦站隊,就等於徹底卷入了奪嫡漩渦,再難脫身,而且必將成爲其他皇子的眼中釘。
他現在羽翼未豐,《太虛龍章》的修煉剛剛起步,絕非站隊的最佳時機。
“太子殿下教誨,臣弟銘記於心。”蕭煜依舊打着太極,“只是臣弟年少識淺,於朝政大事更是一竅不通,眼下只盼安心養傷,讀些聖賢書,不敢有負父皇與太子殿下期許。他日若有所成,定當爲太子殿下,爲朝廷,略盡綿薄之力。”
他再次強調了自己“養傷”、“讀書”的現狀,婉拒了即刻站隊的暗示,卻又留下了“他日”的可能,給雙方都留有餘地。
曹安深深地看了蕭煜一眼,知道今日難以得到更明確的答復了。這位七皇子,比想象中更加謹慎和難以捉摸。
他也不再強求,笑容不變:“七殿下安心靜養便是。太子殿下說了,若有任何需要,盡管派人去東宮知會一聲。奴婢不便多擾,這就告辭了。”
“福伯,代我送送曹公公。”蕭煜吩咐道。
送走曹安後,聽雨軒重新恢復了安靜。蕭煜坐在廳中,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目光深沉。
太子黨的拉攏,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更清楚,這拉攏背後,絕非單純的欣賞。太子看中的,恐怕更多是他“龍氣護體”帶來的象征意義,以及他展現出的、足以攪動局勢的“變數”能力。自己若真的投入東宮,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成爲一個被利用的“祥瑞”招牌。
而他蕭煜,絕不甘心只做任何人的附庸和棋子!
“趙戈,錢銳。”他忽然開口。
“卑職在。”兩名內衛如同鬼魅般現身。
“今日曹公公來訪之事,以及本王所言,需一字不落,稟報父皇。”蕭煜淡淡道。
趙戈和錢銳對視一眼,躬身應道:“卑職明白。”
蕭煜此舉,既是向父皇表明自己並無結黨之心,恪守本分,也是在……借力打力。讓父皇知道,太子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地拉攏他這個“身負異象”的皇子了。
這潭水,越渾,對他這條亟待成長的潛龍,或許越有利。
……
皇家武閣,秘文軒深處。
墨長老枯坐在石案前,看似平靜,實則心神完全系於那隱藏的“化龍池”秘境。他能感覺到,秘境中那股狂暴的能量波動正在逐漸趨於平緩,但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威嚴的氣息,正在緩緩孕育、成型。
“看來……快要成功了。”他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期待,“能在混沌龍珠、太古龍血和先天魂源的沖刷下堅持下來,此子的龍魂潛力和意志,遠超預期……或許,他真的能承載那份傳承,找到……”
他的喃喃自語尚未說完,眉頭忽然微微一皺。
幾乎同時,秘文軒外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守衛執事恭敬的通報聲:
“墨長老,閣主與幾位供奉長老駕臨,說有要事相商。”
武閣閣主和供奉長老齊至?
墨長老眼中精光一閃,瞬間恢復了那副古井無波的模樣。他揮袖撤去門口的禁制,沉聲道:“請進。”
石門滑開,數道身影魚貫而入。爲首者是一位身着玄色長袍、面容清癯、氣息如同深淵般不可測的老者,正是皇家武閣閣主,司徒弘。他身後跟着三位同樣氣息浩瀚的老者,皆是武閣中地位尊崇的供奉長老。
司徒弘的目光掃過秘文軒,尤其是在那幾塊記載着龍章巫祝文的石碑上停留了一瞬,最後落在墨長老身上,語氣帶着一絲凝重:
“墨長老,近日武閣之內,尤其是你這秘文軒附近,天地元氣波動異常,隱隱有龍吟異象顯現,更伴有空間震蕩之感。不知……長老可知緣由?”
幾位供奉長老的目光也齊刷刷落在墨長老身上,帶着探究與審視。
秘境引發的異象,終究還是驚動了武閣的最高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