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勿往。”
紙箋上的四個字,墨跡猶新,帶着一股冰冷的決絕,與之前那語焉不詳的警告截然不同。這不再是提醒,而是近乎命令式的阻攔。
楚瑤捏着紙箋,指尖微微泛白。窗外夜色濃重,凌王府內一片寂靜,唯有巡夜侍衛規律走過的腳步聲,更襯得這無聲的警告愈發驚心。
是誰?一次次地傳遞消息,對她的行蹤甚至內心動向了如指掌?是敵是友?這“勿往”二字背後,隱藏的究竟是善意的保護,還是更深的陷阱?
她想起母親那本失蹤的手札,想起宮中那隱藏至深的用毒高手,想起蕭絕記憶裏落鷹峽那黑袍人的“幽冥掌”……這一切,似乎都與北境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警告越是嚴厲,反而越堅定了她北上的決心。龍潭虎穴,她也要去闖一闖,不僅要助蕭絕穩定邊境,更要親手揭開圍繞在母親身上的重重迷霧。
指間內力微吐,紙箋瞬間化爲齏粉,簌簌落下。楚瑤眼神恢復清明銳利,心中已無半分猶豫。
接下來的兩日,凌王府表面依舊平靜,仿佛主人真的只是舊傷復發,需要靜養。但暗地裏,一股緊張而有序的力量在悄然運轉。墨羽及其麾下的玄甲衛,如同最精密的齒輪,開始爲秘密北上做着各種準備。路線規劃、沿途接應、身份僞裝、物資調配……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高效進行。
楚瑤也並未閒着。她以需要閉關研制新藥爲由,將自己鎖在客院偏房內,實則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靈泉空間之中。她需要爲北境之行準備足夠的“底氣”。
空間內,靈泉汩汩,生機盎然。旁邊那塊黑土地,在持續不斷的靈泉澆灌下,已然擴大了一圈,上面種植的藥材長勢驚人,年份遠超外界。楚瑤仔細采摘下所需的成熟藥材,又以精神力催生新種,確保藥材的持續供應。
她利用這些品質絕佳的藥材,結合母親手札上記載的古方以及自己的現代醫學知識,開始大規模煉制各種藥劑。效果更強的金瘡藥、止血散;能快速恢復體力的益氣丸;針對風寒、溼熱等常見病症的成藥;甚至,她還特意針對北境可能出現的疫病,結合軍報中描述的“上吐下瀉、高熱不退”的症狀,提前研制了幾種解毒、退熱、固本培元的通用方劑,制成便於攜帶和分發的藥粉或藥丸。
除了療傷治病之藥,她也準備了一些防身之物。改良版的“幻夢香”,效力更強,範圍更廣;幾種無色無味、能於瞬間麻痹神經或使人渾身奇癢難忍的粉末;甚至,她還嚐試將一絲靈泉的淨化之力,融入特制的銀針之中,用以應對可能遇到的蠱毒或邪術。
她就像一個最謹慎的工匠,在爲一場前途未卜的遠征,精心打磨着每一件可能用到的工具。靈泉空間成爲了她最可靠的後勤基地,讓她能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做好最充分的準備。
蕭絕偶爾會過來,並不打擾,只是站在院外,感受着偏房內隱約傳出的、混合着藥香與一種奇特生機的能量波動,冷硬的唇角會微微牽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他知道,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爲即將到來的風雨做着準備。這種並肩作戰、彼此支撐的感覺,讓他那顆因邊境軍情而焦灼的心,奇異地安定了幾分。
第三日,寅時初刻,夜色最深沉的時分。
凌王府西側角門悄然洞開,幾輛看似普通、實則內襯鋼板、車輪經過特殊處理的青篷馬車,在數十名扮作尋常家丁護衛、眼神卻銳利如鷹的玄甲衛簇擁下,無聲無息地駛離了王府,融入了京城尚未蘇醒的街道,向着北方而去。
馬車內,陳設簡單卻舒適。蕭絕與楚瑤同乘一車,他依舊是一身玄色常服,臉色雖仍有些蒼白,但氣息沉凝,閉目假寐,仿佛真的只是抱恙出行的親王。楚瑤則是一身便於行動的青色勁裝,外罩同色鬥篷,未施粉黛,長發簡單地束在腦後,正借着車內夜明珠柔和的光線,翻閱着一本關於北境風物與部族介紹的雜記。
車內很安靜,只有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轆轆聲,以及書頁翻動的細微聲響。
“還有疑慮?”蕭絕並未睜眼,卻仿佛能感知到她的心緒,忽然開口。
楚瑤合上書,抬眼看向他:“只是在想,那‘勿往’的警告,以及軍中突發的疫病,會不會是同一股勢力所爲?他們的目的,究竟是阻止我北上,還是想將你我,甚至是將朝廷的注意力,都引向北境?”
蕭絕緩緩睜開眼,眸中寒光隱現:“無論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北境不容有失。至於那些藏頭露尾之輩……”他冷哼一聲,“正好借此機會,將他們引出洞來。”
他的自信與決斷,帶着一種久經沙場錘煉出的霸氣。楚瑤點了點頭,不再多言。箭已離弦,唯有向前。
車隊出了京城,速度陡然加快,沿着官道向北疾馳。爲了避開可能的眼線與截殺,他們選擇的路線並非最近的官道,而是繞行一些相對偏僻但易於隱蔽的路徑。墨羽將玄甲衛分成明暗兩隊,明隊護衛車隊,暗隊則前出偵察,清除障礙,確保路線安全。
旅途枯燥而緊張。楚瑤大部分時間都在車內調息,或是進入靈泉空間整理藥材,完善藥劑配方。蕭絕則時而假寐,時而與墨羽低聲交談,處理着由信鴿源源不斷從京城和北境傳來的密報。兩人之間話並不多,卻有一種無需言說的默契在悄然流淌。
偶爾停車休整時,楚瑤會下車活動筋骨,觀察沿途地貌植被。她發現,越往北走,空氣中的寒意愈重,植被也愈發稀疏蒼勁,一種迥異於京城繁華的遼闊與蒼涼之感撲面而來。她也借此機會,采集一些沿途特有的草藥,補充她的“移動藥庫”。
這日午後,車隊行至一處名爲“黑風隘”的險要山口。兩側山崖陡峭,怪石嶙峋,中間僅容一車通過,地勢極爲險惡。
“王爺,前方就是黑風隘,此地素有匪患,需加倍小心。”墨羽策馬來到車旁,低聲稟報。
蕭絕撩開車簾,銳利的目光掃過那如同巨獸張口般的隘口,點了點頭:“令前隊放緩速度,仔細探查。後隊保持警戒。”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車隊的速度慢了下來,氣氛也隨之變得凝重。
楚瑤也感受到了那股無形的壓力,她悄然將幾枚淬了麻藥的銀針扣在指間,精神力微微外放,感知着周圍的動靜。
就在車隊前半部分緩緩駛入隘口狹窄路段時,異變陡生!
“轟隆隆——!”
頭頂上方傳來巨大的轟鳴聲,無數磨盤大的巨石,混合着粗壯的檑木,如同暴雨般從兩側山崖滾落而下!與此同時,兩側山林之中,響起一片尖銳的唿哨,數十道身着黑衣、面蒙黑巾、手持勁弩利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閃現,冰冷的弩箭如同飛蝗,密集地射向車隊!
“敵襲!保護王爺!”墨羽厲聲怒吼,瞬間拔刀出鞘,刀光如匹練般卷向射來的弩箭。
玄甲衛反應極快,瞬間結陣,盾牌豎起,刀劍出鞘,將中間的兩輛馬車死死護住,同時以強弓硬弩向兩側山林還擊。
然而,山崖上落下的巨石檑木威力巨大,瞬間將車隊截成兩段,數名躲閃不及的玄甲衛連人帶馬被砸成肉泥,慘烈無比。更有數支力道極強的弩箭,穿透了盾牌的縫隙,射入了馬車車廂!
“小心!”蕭絕眼神一厲,猛地將楚瑤拉向自己身後,同時一掌拍出,雄渾的掌風將一支射穿車壁、直取楚瑤面門的弩箭震偏,“奪”的一聲釘在車廂壁上,箭尾兀自劇烈顫動。
楚瑤被他護在身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風中蘊含的那股新生的、帶着一絲詭異霸道的毒元之力。她心中微震,卻沒有絲毫慌亂,指尖銀針已然蓄勢待發。
“是專業的殺手,不是普通山匪。”蕭絕聲音冰冷,透過車壁的縫隙觀察着外面的戰況。這些黑衣人配合默契,下手狠辣,裝備精良,顯然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死士。
“是‘暗殿’?還是太子的人?”楚瑤冷靜地問道,目光同樣透過縫隙,尋找着敵方首領的蹤跡。
“試試便知。”蕭絕眼底戾氣暴漲。他傷勢未愈,本不宜動手,但此刻情勢危急,他也顧不得許多了。就在他準備強行出手,擊殺那些不斷逼近、試圖放火燒車的黑衣人時——
楚瑤卻按住了他的手臂。
“殿下有傷在身,不宜妄動。讓我來。”她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
不等蕭絕回應,楚瑤身形一動,已如同輕盈的燕子般掠出了馬車!她的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青色的殘影,瞬間便融入了混亂的戰團之中。
蕭絕心中一緊,下意識想要阻止,卻見她身影飄忽,在刀光箭影中穿梭,竟如同閒庭信步,那些致命的攻擊總是險之又險地擦着她的衣角掠過。他這才想起,她並非需要他時刻護在羽翼下的弱質女流,而是身懷絕技、心智卓絕的“鬼手”楚瑤。
楚瑤的目標並非那些普通的黑衣死士,而是隱匿在林木深處、那個不斷發出指令、顯然是此次伏擊首領的身影。
她足尖在混亂的戰馬與屍體間輕點,身形幾個起落,便已逼近了那片區域。精神力高度集中,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來,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名首領眼中閃過的驚愕與殺意,以及他抬起手,袖中那具閃爍着幽藍光澤、明顯淬了劇毒的機簧小弩!
就是現在!
咻!咻!咻!
三枚細如牛毛的銀針,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呈品字形射向那名首領!一枚直取其抬起的手腕穴道,一枚射向其咽喉,另一枚,則悄無聲息地沒入了其身旁一棵大樹的樹幹。
那首領反應亦是極快,手腕一翻,竟用手臂上的護甲擋住了射向手腕的銀針,同時猛地偏頭,險險避開了射向咽喉的致命一擊。然而,那枚沒入樹幹的銀針,在接觸到木質的瞬間,其上附着的、楚瑤特制的“幻夢香”改良版藥粉,瞬間爆散開來,化作一團無色無味的薄霧,將首領及其身旁的幾名護衛籠罩其中!
那首領只覺一股異香鑽入鼻腔,眼前景物頓時一陣模糊扭曲,耳邊仿佛響起了無數冤魂的哭嚎,心神瞬間失守,動作也隨之僵滯!
趁此機會,楚瑤已如鬼魅般欺近他身前,指尖一枚較粗的銀針,帶着凌厲的破空聲,直刺其胸前膻中穴!這一針,並非爲了殺人,而是要封住其內力運轉,生擒活口!
然而,就在銀針即將刺入的刹那,那首領眼中猛地閃過一絲狠絕與瘋狂,他竟不閃不避,反而張口,似乎要咬碎藏在齒間的毒囊!
楚瑤眸光一冷,指尖方向微變,銀針精準地刺入其下頜某處穴位,瞬間麻痹了他的咬合肌!同時,另一只手快如閃電,捏住其兩頰,強迫他張開嘴,一枚烏黑的蠟丸從其口中掉落。
“想死?沒那麼容易。”楚瑤聲音冰冷,手下不停,數枚銀針接連刺下,徹底封住了其周身大穴,讓其如同木偶般僵立當場,連自絕都做不到。
首領被制,周圍的死士頓時陣腳大亂。墨羽趁機指揮玄甲衛發動猛攻,很快便將殘餘的死士或擊殺或逼退。山崖上的落石也漸漸稀疏,顯然上面的伏兵見事不可爲,已經開始撤退。
一場精心策劃的伏擊,在楚瑤出其不意的精準打擊下,被迅速瓦解。
戰場迅速被打掃幹淨。玄甲衛傷亡十餘人,損失不小,但全殲了參與伏擊的數十名死士,並生擒了首領,可謂慘勝。
墨羽將那被制住的首領拖到蕭絕和楚瑤面前,扯下了他的面巾,露出一張平凡無奇、卻帶着死寂眼神的中年男子的臉。
“誰派你來的?”蕭絕居高臨下,聲音如同萬載寒冰,帶着濃烈的殺意與威壓。
那首領緊閉雙眼,一言不發,顯然受過嚴格的抗審訊訓練。
楚瑤走上前,仔細檢查了一下他的口腔和身體特征,又看了看那枚掉落的毒囊,緩緩道:“齒間藏毒,行動果決,悍不畏死,是標準的死士做派。不過……”她指尖沾了一點那首領袖口上不易察覺的、帶着淡淡腥氣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這泥土的氣息,並非來自黑風隘附近,倒像是……京城西郊亂葬崗特有的腐土味。”
蕭絕眼神一凜:“京城來的死士……”這意味着,他們的行蹤,在離開京城後不久,可能就已經暴露了。太子?還是其他隱藏在京中的勢力?
楚瑤又取出銀針,在那首領的幾處穴位上輕輕刺探,感受着他內力的細微反應。“他修煉的內功心法,偏於陰寒詭譎,與殿下所中的‘幽冥掌’氣息有幾分相似,但更爲淺薄駁雜。很可能……是‘暗殿’的外圍人員,或者,是有人模仿‘暗殿’的功法培養的死士。”
這個判斷,讓事情變得更加復雜。如果是“暗殿”,他們的目標可能更側重於蕭絕;如果是模仿者,則可能是太子或者其他勢力,想借此混淆視聽。
“帶下去,仔細拷問,務必撬開他的嘴。”蕭絕對墨羽吩咐道,語氣森然。無論背後是誰,這筆血債,他記下了。
墨羽領命,將那如同死狗般的首領拖了下去。
經過這番激戰,車隊需要時間休整,救治傷員,掩埋同伴。楚瑤立刻投入了救治工作,她攜帶的、效果卓絕的金瘡藥和止血散發揮了巨大作用,極大地減少了傷員的痛苦和死亡風險。那些原本對這位“郡主”還存有一絲疑慮的玄甲衛,在親身感受到她那神乎其技的醫術後,眼神中都充滿了由衷的敬佩與感激。
蕭絕站在一旁,看着楚瑤在傷院中忙碌的纖細身影,看着她冷靜從容地處理着各種傷口,看着她指尖流淌的、那帶着奇異生機的力量……他冰冷的心湖,再次被投下石子,漣漪層層蕩開。
他走到她身邊,遞過一方幹淨的溼帕。“擦擦手。”他的聲音依舊沒什麼溫度,但那份細微的關切,卻難以掩飾。
楚瑤微微一愣,接過帕子,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污,抬頭看向他:“殿下傷勢未愈,方才可有牽動?”
“無礙。”蕭絕搖頭,目光落在她因忙碌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上,忽然低聲道,“方才……多謝。”
這已不知是他第幾次道謝。楚瑤淡然一笑:“分內之事。”
休整完畢,車隊再次上路。穿過黑風隘,前方的道路變得開闊了些許,但氣氛卻更加凝重。經過此次伏擊,所有人都明白,北上的路途,絕不會太平。
數日後,車隊終於抵達了北境的第一道重要關隘——鐵壁城。城牆高大厚重,由巨大的青石壘成,歷經風霜戰火,布滿斑駁痕跡,如同一頭沉默的巨獸,扼守着通往北境腹地的咽喉。
然而,當車隊靠近城門時,卻發現氣氛異常。城頭守軍戒備森嚴,如臨大敵,城門並未完全敞開,只留下僅容一車通過的縫隙,進城之人皆需接受嚴格的盤查。更令人心驚的是,在城門不遠處,臨時搭建起了幾個簡陋的窩棚,裏面隱約傳來痛苦的呻吟聲,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腥臭氣味。
楚瑤與蕭絕對視一眼,心中同時一沉。
軍中疫病,恐怕已經蔓延到了這前沿關隘!
車隊在守軍警惕的目光中,緩緩駛入鐵壁城。剛過城門,一名身着低級軍官服飾、臉色惶急的校尉便快步迎了上來,對着爲首的墨羽低聲急促稟報了幾句。
墨羽臉色驟變,立刻轉身來到蕭絕馬車前,聲音沉重:
“王爺,不好了!城中駐軍……疫病爆發,已有近三成將士病倒,藥材短缺,軍醫束手無策!而且……而且據說,這病邪門得很,染病之人……身上會出現詭異的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