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茶館最新章節

作者:幾許情深 分類:現言腦洞 時間:2025-12-30
喜歡閱讀現言腦洞小說的你,有沒有讀過這本備受好評的《不歸茶館》?本書以林見月爲主角,展開了一段扣人心弦的故事。作者“幾許情深”的文筆流暢且充滿想象力,讓人沉浸其中。目前這本小說已經連載,千萬不要錯過!

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時,林見月已經醒了。

她沒有立刻起床,而是躺在床上,聽着窗外的聲音。巷子裏有早起的鳥鳴,有鄰居開門的聲音,有自行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輕響。這些聲音讓她感到踏實——這是屬於白天的、活人的世界。

昨晚那封信還放在枕邊。她側過身,拿起那張泛黃的信紙,就着晨光又看了一遍。

“城南桂花巷,第七棵桂花樹下,有東西留給你。”

字跡娟秀,像是女子的筆跡。紙很舊,墨跡也有些褪色,但保存得很好,沒有破損。信封是普通的黃褐色信封,沒有任何郵票或郵戳,就像憑空出現一樣。

桂花巷。

她知道這個地方。城南通衢街旁邊的一條老巷子,因巷內遍植桂花而得名。每年秋天,整條巷子都浸在桂花香裏,是城裏人賞秋的好去處。現在是初夏,桂花還沒開,巷子應該很安靜。

第七棵桂花樹下。

會是什麼東西?誰留下的?爲什麼要留給她?

林見月坐起身,把信紙小心折好,放回信封,再把信封塞進外套內側口袋。貼身放着,能感覺到紙張輕微的硬度。

她下床洗漱,換上一身輕便的衣服——簡單的白色T恤,深藍色牛仔褲,帆布鞋。頭發扎成馬尾,淨利落。出門前,她看了一眼牆角那片陰影。

陰影依舊濃稠,沉默,沒有任何變化。

但她知道,裴昭就在那兒。

“我要出去一趟。”她對着陰影說,聲音平靜,“去城南桂花巷。”

陰影沒有回應。

她也不指望有回應。說完就轉身下樓,鎖好門,離開了茶館。

初夏的早晨,空氣清新,帶着昨夜雨後的溼潤。梧桐巷還很安靜,大多數人家還沒開門。林見月走出巷子,來到主街。街上已經熱鬧起來,早點攤冒着熱氣,上班族匆匆走過,學生背着書包三三兩兩。

她在公交站等車,心裏盤算着路線。去城南要轉兩趟車,大概四十分鍾。還好時間還早,她有的是時間。

車來了,她上車,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車子晃晃悠悠地駛過熟悉的街道,商店、學校、公園……這些都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風景,此刻看來卻有些陌生。因爲她的生活已經不一樣了——白天是普通人林見月,夜晚是不歸茶館的掌櫃。兩個身份,兩個世界,割裂又重疊。

她看着窗外掠過的風景,手不自覺地摸了摸口袋裏的信封。

留信的人……或者說,留信的魂靈,會是什麼樣的人?女子?看字跡像是女子。爲什麼會把東西埋在桂花樹下?又爲什麼指定要給她?

問題一個接一個,但沒有答案。

車子到站,她下車,換乘另一路。第二路車人更少,她幾乎包了一整節車廂。窗外風景從繁華的市區漸漸變成老城區,建築變矮了,街道變窄了,梧桐樹變成了老槐樹。

又過了二十分鍾,她在通衢街站下車。

通衢街是城南的主道,兩邊商鋪林立,人來人往。桂花巷就在通衢街中段,是一條岔進去的小巷。巷口立着一塊青石板,上面刻着“桂花巷”三個字,字跡已經有些模糊。

林見月走進巷子。

巷子很窄,只能容兩人並肩。兩側是青磚老屋,有些還保留着雕花窗櫺和木制門樓。路面是石板鋪的,縫隙裏長出青苔。正如她所料,現在是初夏,桂花樹還沒開花,只有滿樹綠葉在晨風中輕輕搖曳。

她開始數樹。

從巷口開始,第一棵,第二棵,第三棵……

桂花樹種植得並不規整,有的在左邊,有的在右邊,有的兩家之間種一棵,有的一家長牆邊種了好幾棵。她走得很慢,數得很仔細,生怕數錯。

第四棵,第五棵,第六棵……

第七棵。

她在第七棵桂花樹下停住腳步。

這是一棵很老的桂花樹,樹粗壯,要兩人才能合抱。樹皮粗糙皸裂,像老人的皮膚。樹冠茂密,枝葉幾乎遮住了半邊巷道。樹下有一圈石凳,供人歇腳,此刻空無一人。

林見月站在樹下,抬頭看了看。樹葉在晨光中泛着油綠的光,葉片間漏下點點光斑,灑在她的臉上。她深吸一口氣,能聞到樹葉的清香和泥土的溼氣。

東西在哪兒?

樹下?埋在地下?

她蹲下身,仔細檢查樹周圍的地面。地面是夯實的泥土,長着些雜草,還有幾塊散落的石板。她用手撥開雜草,露出底下的泥土。泥土溼潤,沒有新翻動的痕跡。

難道不是埋在樹下?

她站起身,繞着樹走了一圈,眼睛仔細掃過每一寸地面,每一塊石板,甚至樹上的樹洞。沒有,什麼都沒有。沒有新挖的坑,沒有凸起的土包,沒有藏東西的痕跡。

會不會是理解錯了?不是“樹下”,而是“樹身”?

她伸手摸了摸樹。樹皮粗糙,裂縫很深,有些裂縫裏塞着苔蘚和枯葉。她仔細檢查每一條裂縫,甚至把手伸進去摸索。除了苔蘚和蟲子,什麼都沒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陽升高了,陽光變得強烈,透過樹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巷子裏開始有人走動,有老人提着菜籃經過,有孩子跑跳着上學。他們都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一個年輕女孩,大清早在桂花樹下摸索,確實有些奇怪。

林見月直起身,有些沮喪。

難道信是假的?是個惡作劇?或者……她來錯了地方?桂花巷不止一條?城南還有別的桂花巷?

她拿出信紙,又看了一遍。

“城南桂花巷,第七棵桂花樹下,有東西留給你。”

沒錯,是這裏。她數得很清楚,第七棵。位置也對,通衢街中段,桂花巷。

那爲什麼找不到?

她靠在樹上,閉上眼睛,試圖冷靜下來。回想昨晚接到信時的感覺——那股縈繞在信紙上的情緒:期待,忐忑,哀求。那不是一個惡作劇該有的情緒。留下信的人,是真心希望她找到東西,真心希望她了卻某樁心事。

可東西在哪兒?

她睜開眼,目光落在樹下的石凳上。石凳是整塊青石板鑿成的,表面已經被磨得光滑。一共有四個石凳,圍成一圈。她之前檢查過地面,但沒檢查石凳。

她走過去,蹲在第一個石凳前。石凳很重,她試着推了推,紋絲不動。石凳和地面之間有些縫隙,她趴下身,往縫隙裏看。裏面黑乎乎的,只能看到泥土和枯葉。

沒有。

第二個石凳,也沒有。

第三個石凳,當她趴下往縫隙裏看時,手電光掃過的地方,似乎有什麼東西反了一下光。

她心裏一動,把手伸進縫隙。縫隙很窄,她的手勉強能伸進去。指尖觸到了什麼東西——不是泥土,不是枯葉,是某種光滑的、冰涼的東西。

她小心地摳了摳,那東西卡得很緊。她換了幾個角度,終於,指尖勾住了某個邊緣,用力一拉——

一個油布包被拉了出來。

油布是深褐色的,用細麻繩捆着,捆得很緊。布包不大,約莫巴掌大小,扁扁的,像是一本書或者一疊紙。布包表面沾滿了泥土和苔蘚,顯然在石凳下藏了很久很久。

林見月的心跳加快了。

她拿起布包,拍了拍上面的泥土,解開麻繩。油布裏面還有一層油紙,油紙已經泛黃發脆,但保存得還算完好。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油紙——

裏面是一本線裝書。

很薄,只有十幾頁的樣子。封面是深藍色的紙,沒有字,只有一些水漬和黴點。書頁已經泛黃,邊緣有些破損,但整體還算完整。

她輕輕翻開第一頁。

紙張很脆,翻動時要格外小心。第一頁是空白的,第二頁也是。翻到第三頁,才看到字。

是用毛筆寫的,字跡和信封上的一樣,娟秀,工整,但比信封上的更潦草些,像是匆忙寫就。

“餘平生所作詩稿,皆在此冊。然命運多舛,未及刊行,便遭劫難。今將殘稿藏於此,望有緣人得之,不致明珠蒙塵。若得見天,餘雖死無憾。”

落款是一個字:婉。

沒有姓氏,只有一個“婉”字。期是“庚子年七月初七”。

庚子年……林見月在腦子裏快速換算。最近的一個庚子年是2020年,再往前是1960年,再往前是1900年……看紙張的陳舊程度,至少是幾十年前,甚至更久。

她把書頁往後翻。後面是詩稿,一首接一首,都是七言或五言絕句律詩。字跡工整,墨色深淺不一,顯然不是一次寫成的。詩的內容多是詠物抒懷,寫花寫月寫四季,也有些感時傷逝之作。平心而論,寫得不錯,雖然談不上大家手筆,但清新雅致,頗有靈氣。

她快速翻到最後一頁。

最後一頁沒有詩,只有一行小字:

“稿未竟,人已去。此恨綿綿,何時能已?”

字跡在這裏戛然而止,墨跡有些暈開,像是滴上了水——或者是淚。

林見月合上書,久久沒有說話。

她明白了。

留下這本書的人,叫“婉”。是一位女子,一位有才華的女子,一生寫了很多詩,但還沒來得及刊行,就遭遇了某種“劫難”。她把詩稿藏在這裏,希望有緣人能找到,讓她的詩作不至於被埋沒。

而她等了多久?幾十年?上百年?

等到詩稿藏在石凳下,等到油布腐朽,等到自己化爲塵土,也沒等到那個“有緣人”。

直到昨晚,她的執念化作一封信,送到了不歸茶館。

直到今天,林見月找到了這本詩稿。

“婉……”林見月輕聲念着這個名字。

風吹過,桂花樹的葉子沙沙作響,像是嘆息,又像是回應。

她把詩稿重新包好,放進背包。然後對着桂花樹,深深鞠了一躬。

“我會盡力的。”她說。

樹葉又沙沙響了一陣,然後安靜下來。

林見月轉身,離開了桂花巷。

*

回到茶館時,已是中午。

巷口的王老板正在店門口曬太陽,看見她回來,笑眯眯地打招呼:“林姑娘回來啦?一大早就出門,辦事去了?”

“嗯,辦點事。”林見月含糊地應道。

“吃飯了沒?我這兒新進了些掛面,要不要拿點回去?”

“謝謝王叔,我買了菜。”

寒暄幾句,林見月回到茶館。打開門,大堂裏一切如舊,陽光從東窗照進來,灰塵在光柱中飛舞。她看了一眼牆角——陰影還在,沉默如常。

她把背包放在櫃台上,拿出那個油布包。油布包在陽光下顯得更加陳舊,深褐色的布料已經褪色,邊緣有些破損。她小心地解開麻繩,打開油紙,取出那本詩稿。

詩稿在陽光下泛着淡淡的黃色,紙頁薄如蟬翼,仿佛一碰就會碎。她不敢在陽光下久放,趕緊收好,重新包起來,放進櫃台最下面的抽屜裏。

然後她開始做午飯。

簡單的青菜面,加了個荷包蛋。她坐在廚房的小板凳上,慢慢地吃。腦子裏卻一直在想那本詩稿,想那個叫“婉”的女子,想她的詩,想她的遺憾。

“稿未竟,人已去。此恨綿綿,何時能已?”

這種遺憾,她懂。

不是生死之憾,不是愛恨之憾,是才華被埋沒、心血被辜負的遺憾。就像一顆明珠被扔進淤泥,一輩子不見天。

吃完飯,她洗淨碗,回到大堂。下午的陽光從西窗斜射進來,把整個空間染成溫暖的金色。她坐在櫃台後,拿出祖母留下的那本線裝書,繼續看。

今天看的是關於“茶”的部分。

書裏說,茶分很多種:清茶、濃茶、苦茶、甜茶、暖茶、涼茶……不同的茶,對應不同的“緣”。清茶解憂,濃茶化怨,苦茶醒神,甜茶慰心。而茶館用的“待客茶”,是特制的,裏面加了特殊的草藥,能通陰陽,能見執念。

但書裏也警告:茶能通靈,也能傷魂。用量要精準,火候要恰當,心意要純正。稍有差池,輕則無效,重則傷及魂靈本。

林見月看得仔細,把要點都記在心裏。她知道,這些知識將來都會用上。

看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麼,抬起頭,對着空氣說:

“墨老,你在嗎?”

沒有回應。

但她感覺櫃台上的不歸壺微微熱了一下。

“我想問個問題。”她繼續說,“昨晚那個信……還有今天找到的詩稿,是怎麼回事?那個‘婉’,她的執念就是詩稿被埋沒嗎?我該怎麼幫她?”

靜默了幾秒。

然後,櫃台上的不歸壺冒出了一縷白煙。

很淡,很細,在陽光下幾乎看不見。白煙嫋嫋升起,在空中緩緩凝聚,化作墨老的虛影。他還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樣子,花白頭發,深灰長袍,手裏拄着壺嘴杖。

“丫頭,回來了?”墨老笑眯眯地說,虛影在陽光下有些透明,但輪廓清晰。

“嗯,回來了。”林見月指着抽屜,“詩稿在那裏。是一個叫‘婉’的女子留下的,她希望詩稿能見天,不被埋沒。”

墨老飄到櫃台邊,虛影的手在抽屜上方拂過——雖然本碰不到實物,但林見月能感覺到他在“看”。

“嗯……庚子年的東西,有些年頭了。”墨老捋了捋胡須,“執念不深,但很純粹。是文人的通病——總覺得自己的心血該被世人看見,該流傳下去。”

“那我該怎麼幫她?”林見月問,“把詩稿出版?還是……”

“出版?”墨老笑了,“丫頭,她的執念不是‘出版’,是‘被人看見’。她寫了一輩子詩,臨死都沒人讀過,那種寂寞,那種不甘,才是她的執念所在。”

林見月若有所思。

“所以,我該找人來讀她的詩?”

“不只是讀。”墨老飄到圓桌旁,虛影“坐”下——雖然還是懸浮着,“是要讓懂詩的人讀,欣賞的人讀,能理解她的人讀。讀懂了,欣賞了,理解了,她的執念自然就散了。”

“可是……”林見月皺眉,“去哪兒找這樣的人?而且詩稿這麼舊了,紙張都快碎了,怎麼給人看?”

“這就是你要解決的問題了。”墨老看着她,眼神裏有種“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的意味,“茶館掌櫃,不只是泡茶待客。有時候,還得當郵差,當說客,甚至當……媒人。”

“媒人?”

“牽線搭橋的媒人。”墨老說,“把該連的線連上,把該見的人引見,把該了的緣了了。這就是你的工作。”

林見月沉默了。她想起前兩晚的經歷:林將軍的牌位,迷路孩子的鞋,還有今天這本詩稿。每一個“客”都有不同的執念,都需要不同的方式來了卻。

沒有固定流程,沒有標準答案。

全靠掌櫃的臨場判斷,隨機應變。

“我……能做到嗎?”她輕聲問,像是問墨老,也像是問自己。

“做不到也得做。”墨老的聲音溫和但堅定,“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緣。接了這個擔子,就得挑起來。”

林見月點點頭,沒再說話。

墨老看着她,虛影在陽光下微微波動:“不過你也別太擔心。茶館開了這麼多年,歷代掌櫃都是這麼過來的。你有不懂的,可以問我。我有不懂的……”他頓了頓,瞥了一眼牆角那片陰影,“那小子雖然冷冰冰的,但活得久,見識廣,真要問,他或許也知道些。”

林見月下意識地也看向牆角。

陰影依舊濃稠,沉默,沒有任何表示。

“他不會理我的。”她說。

“那可不一定。”墨老笑了,“那小子雖然臉臭,但心不壞。真要遇到麻煩,他不會袖手旁觀的。畢竟,茶館要是真出了事,他也得擔責任。”

林見月想起裴昭那雙純黑的眼睛,那張冷得像冰的臉,那股冰雪般的氣息。心不壞?她實在看不出。

但墨老這麼說,應該有他的道理。

“我知道了。”她說。

墨老的虛影開始變淡:“好了,我該回去了。器靈不能在外頭待太久,耗精氣。你自己琢磨琢磨詩稿的事,有想法了再叫我。”

“等等,”林見月叫住他,“還有個問題。”

“說。”

“那個‘婉’……她還會來嗎?我是說,像前兩晚那樣,子時來敲門?”

墨老想了想:“不一定。執念分很多種。有的執念強烈,魂靈會親自上門。有的執念輕微,只會留下線索,像這封信。至於這位‘婉’姑娘……”他看向抽屜,“她的執念是詩稿被埋沒,不是魂靈被困。詩稿找到了,執念就了了一半。剩下的,就看你怎麼處理了。”

說完,虛影完全消散,白煙縮回壺嘴。

大堂裏又只剩下林見月一個人,和那片沉默的陰影。

她坐回櫃台後,拿出詩稿,又翻了一遍。

詩寫得確實好。雖然她不是專業的文學評論者,但能看出字裏行間的靈性和才情。寫花的嬌豔,寫月的清冷,寫四季的流轉,寫人生的感慨。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刻意的雕琢,就是那種淡淡的、真摯的、從心裏流淌出來的句子。

這樣的詩,不該被埋沒。

她合上詩稿,開始思考。

怎麼才能讓這些詩被看見?被欣賞?被理解?

出版是不可能的——詩稿太舊,作者已逝,沒有名氣,哪個出版社願意出?就算自費出版,印出來也沒人看,堆在倉庫裏落灰,那和埋在石凳下有什麼區別?

那……發在網上?現在是網絡時代,誰都可以在網上發表作品。可是,把這些幾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的古體詩發到網上,會有人看嗎?就算有人看,能看懂嗎?能欣賞嗎?

而且,她連作者的全名都不知道,只有一個“婉”字。怎麼介紹?怎麼說?

林見月越想越覺得棘手。

時間在思考中緩緩流逝。窗外的陽光從西窗移到南窗,又從南窗移到地面,最後漸漸暗淡。黃昏來了,巷子裏傳來炒菜的聲音,有飯菜的香味飄進來。

她起身去做晚飯。簡單的炒青菜,蒸了個雞蛋羹。吃飯時還在想詩稿的事,食不知味。

吃完飯,天已經黑了。她點起蠟燭,坐在圓桌旁,對着詩稿發呆。

燭光跳動,將她的影子投在牆上,也把詩稿的輪廓投在桌面上。那些泛黃的紙頁,那些娟秀的字跡,在燭光下仿佛有了生命,輕輕顫動,像在訴說,像在哀求。

“婉……”她輕聲念着這個名字。

忽然,她想起一個人。

大學時的古代文學課老師,姓陳,是個溫文爾雅的老先生,對古詩詞很有研究。她記得陳老師說過,他退休後還在做古籍整理的工作,經常去圖書館、檔案館,也幫私人收藏家鑑定古籍。

如果把這些詩稿拿給陳老師看呢?

他是懂詩的人,是欣賞詩的人。如果他看了,覺得好,或許會想辦法讓更多人看到——哪怕只是在學術圈子裏,在小範圍內流傳,那也是“被看見了”。

對,就這麼辦。

林見月眼睛一亮。她小心翼翼地把詩稿包好,放進背包。明天就去拜訪陳老師。陳老師退休後住在城東,坐公交車大概一小時。她記得地址,以前跟同學去拜訪過。

有了方向,心裏踏實了許多。她吹滅蠟燭,上樓休息。

躺在床上,她還在想詩稿的事。婉是誰?她經歷了什麼“劫難”?爲什麼要把詩稿藏在桂花樹下?又爲什麼等了這麼多年,才把線索送到茶館?

想着想着,睡意襲來。

她睡着了。

第二天,林見月起了個大早。

洗漱,吃早飯,然後從衣櫃裏找出一身相對正式的衣服——淺藍色的襯衫,黑色的長褲,看起來淨利落。她把詩稿小心地包好,放進一個布袋裏,再把布袋放進背包。

出門前,她看了一眼牆角。

陰影還在,沉默如常。

她對着陰影說:“我去城東拜訪一位老師,關於詩稿的事。”

陰影沒有回應。

她也不在意,鎖好門,離開了。

坐公交車到城東,花了一個多小時。陳老師住在一條安靜的老街,房子是那種帶院子的平房,青磚灰瓦,門口種着兩棵石榴樹。現在是初夏,石榴花開得正盛,火紅的花朵在綠葉間格外醒目。

林見月按了門鈴。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開門的正是陳老師,穿着家居服,戴着老花鏡,手裏還拿着一本書。

“陳老師好。”林見月恭敬地鞠躬。

陳老師推了推眼鏡,仔細看了看她:“你是……林見月?以前選修我古代文學課的那個?”

“是的,陳老師還記得我。”

“記得記得,你那時候作業寫得很認真。”陳老師笑了,側身讓開,“進來吧,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

林見月跟着陳老師進了院子。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淨,種了些花草,還有個小小的魚池。屋裏陳設簡單,滿牆都是書,從地板堆到天花板,空氣裏有舊書和墨香混合的味道。

陳老師讓她在客廳的藤椅上坐下,自己去泡茶。茶是普通的綠茶,但泡得很用心,水溫、時間都恰到好處。

“說吧,找我什麼事?”陳老師把茶杯推到她面前,溫和地問。

林見月從背包裏拿出布袋,小心地取出油布包,再一層層打開,露出裏面的詩稿。

“陳老師,我偶然得到了這本詩稿,想請您看看。”

陳老師接過詩稿,動作很輕,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寶。他先看了看封面,又看了看紙張,然後戴上老花鏡,翻開第一頁。

“庚子年……看紙張,至少是民國時期的。”他喃喃自語,然後開始看內容。

林見月緊張地看着他。

陳老師看得很慢,很仔細。一頁一頁地翻,有時會停下來,反復看某一句,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緊鎖。客廳裏很安靜,只有翻動紙頁的沙沙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林見月的心一點點提起來。她怕陳老師覺得這些詩不好,怕他搖頭說“沒什麼價值”,怕婉等了這麼多年,等來的是一句“平庸之作”。

終於,陳老師合上了詩稿。

他摘下老花鏡,揉了揉鼻梁,久久沒有說話。

“陳老師……”林見月忍不住開口。

陳老師抬手,示意她稍等。然後他起身,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民國閨秀詩詞選》,翻到某一頁,又拿起詩稿,對照着看。

看了很久,他長嘆一口氣。

“見月啊,”他轉身,看着林見月,眼神很復雜,“你這本詩稿,從哪裏得來的?”

林見月早就想好了說辭:“是在舊書攤上偶然買到的。我看着字跡娟秀,內容也不錯,就想拿來請您看看。”

陳老師盯着她看了幾秒,像是要看穿她的謊言。但最終,他沒有追問,只是點點頭。

“這本詩稿,很有價值。”他說,聲音有些激動,“不是藝術價值有多高——雖然寫得確實不錯,清新雅致,頗有靈氣——而是歷史價值。你看這裏,”他指着詩稿中的某一頁,“這首詩寫的是‘戊戌年中秋’,戊戌年是1898年。再看這裏,‘庚子事變,避亂南遷’……如果這些記錄是真的,那這位‘婉’女士,應該是清末民初的人。”

林見月的心跳加快了。

“而且,”陳老師繼續翻動詩稿,“你看她的用典、措辭、格律,都很規範,顯然是受過良好教育的閨秀。但她的詩裏,沒有那種深閨怨懟,反而有一種開闊的氣象,寫景抒情都很大氣。這在那個年代的女性詩作裏,是很少見的。”

他越說越激動,眼睛都亮了:“如果能確定作者的身份,如果能找到更多關於她的資料,那這本詩稿就是研究清末民初女性文學、女性教育、女性思想的寶貴材料!”

林見月聽着,心裏既高興,又有些酸楚。

高興的是,婉的詩稿終於被懂行的人看到了,被認可了。酸楚的是,婉本人已經不在,她永遠聽不到這些贊美,永遠不知道自己的心血沒有被埋沒。

“那……陳老師,您能幫忙嗎?”她問,“幫忙確認作者的身份,或者……讓更多人看到這些詩?”

陳老師沉吟片刻:“我可以試試。我認識幾個做近代女性文學研究的朋友,可以請他們幫忙看看。如果真有價值,可以在學術期刊上發表,或者收入相關的選集。”他頓了頓,看着林見月,“但你要想清楚,一旦發表,這本詩稿就不完全屬於你了。它會進入公共領域,被研究,被討論,甚至被質疑。”

“沒關系。”林見月說,“只要能被人看見,被真正懂它的人看見,就夠了。”

陳老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好,那我先復印一份,原件你拿回去好好保存。等我這邊有進展了,再聯系你。”

“謝謝陳老師。”

林見月起身鞠躬,心裏一塊大石終於落地。

離開陳老師家時,已經是中午。陽光很好,街道兩旁的梧桐樹投下斑駁的樹影。她走在樹蔭下,腳步輕快了許多。

婉的執念,應該可以了卻了吧?

詩稿被懂行的人看到了,被認可了,甚至有可能被研究、被發表。這應該就是她想要的——不是名利,不是流傳千古,只是“被人看見”,只是“心血不被辜負”。

林見月坐公交車回茶館。路上,她看着窗外的風景,心裏想着婉。那個生活在清末民初的女子,有才華,有靈氣,卻因爲時代,因爲性別,因爲種種原因,詩稿被埋沒,心願未了。現在,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後,她的詩終於要被看見了。

這算不算一種圓滿?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做了該做的事。

回到茶館時,已是下午。她開門進去,大堂裏一切如舊。陽光從西窗照進來,灰塵在光柱中飛舞。她看了一眼牆角——陰影還在,沉默如常。

她把詩稿原件小心地放回櫃台抽屜,然後開始準備晚飯。

心情很好,她決定做點好吃的。去巷口的王老板店裏買了塊豆腐,一把青菜,還有幾個雞蛋。回來做了麻婆豆腐,清炒青菜,蒸了雞蛋羹。雖然簡單,但色香味俱全。

她坐在廚房的小板凳上,慢慢地吃。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暖洋洋的。收音機裏放着輕音樂,是王老板借給她的舊收音機,信號不太好,偶爾有雜音,但還能聽。

吃着吃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今晚是十五。

月圓之夜。

也是裴昭規定的,每月報備的子。

子時三刻,要泡一壺茶,在心裏默念報備內容。

她放下碗,走到大堂,看了一眼牆上的老式掛鍾——那是祖母留下的,雖然舊,但還能走。現在是下午五點,離子時三刻還有七個多小時。

時間還早。

但她得提前準備。

墨老說過,泡茶有講究。茶葉,水,火候,心境,都有講究。泡不好,茶氣不純,無常司收不到,就算失職。

失職的後果……她不想知道。

她走到櫃台後,拿出那包“待客用”茶葉。茶葉很少,用油紙包着,已經用了一點。她小心地取出一小撮,放在鼻尖聞了聞。香氣很特別,清雅,悠遠,像是山霧,又像是晨露。

水要用井水。她走到後院,打了一桶新鮮的井水。水很清,很涼,在桶裏微微晃動,映出天空的倒影。

火候……炭爐的火不好控制,得提前燒。

她回到廚房,把炭爐點着。炭火慢慢燃起來,發出噼啪的輕響。她把裝滿井水的水壺放在爐子上,看着火苗舔着壺底,看着水汽漸漸升起。

然後她回到大堂,開始打掃。

雖然茶館每天都有打掃,但今晚要“報備”,她覺得應該更仔細一些。掃地,擦桌子,擦椅子,擦窗戶。每一個角落都擦得淨淨,一塵不染。

做完這些,天已經黑了。

她點起蠟燭,坐在圓桌旁等待。

等待子時到來。

等待那個報備的時刻。

燭光跳動,影子在牆上晃動。她看着那些影子,心裏想着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林將軍的牌位,迷路孩子的鞋,婉的詩稿……還有裴昭,墨老,茶緣禁制,地府的規矩。

很多,很亂。

但她覺得,自己好像慢慢適應了。

適應了這個身份,適應了這個茶館,適應了這個……不一樣的世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遠處傳來鍾聲,十下。

十一點。

十一點半。

林見月起身,走到廚房。水已經開了,咕嘟咕嘟地響。她提起水壺,回到大堂。

茶葉已經放在不歸壺裏。她先溫壺——把熱水倒進壺裏,搖晃幾下,倒掉。然後再把熱水倒滿,蓋上壺蓋。

茶香立刻彌漫開來。

那股清雅的、悠遠的香氣,混合着檀香和草藥的氣息,充盈了整個大堂。燭光在茶香中顯得更加柔和,影子也更加溫順。

她端着茶壺,走到圓桌旁坐下。

牆上的掛鍾,指針指向十一點四十五。

還有一刻鍾。

她閉上眼睛,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

然後開始在心裏默念這個月“接待”的“客人”:

“林守義,戰死沙場的老將軍,執念是未寄出的家書。我以茶爲引,寫‘平安’二字,了卻其遺憾,送其往生。”

“無名孩童,迷路亡魂,執念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以歌聲安撫,指引其歸途,送其往生。”

“婉,清末民初閨秀,執念是詩稿被埋沒。我已找到詩稿,並請專業人士鑑定,其心血將被看見,執念可了。”

默念完,她睜開眼睛。

掛鍾的指針,正好指向十二點整。

子時。

她提起茶壺,倒了三杯茶。

第一杯,放在桌子東邊。

第二杯,放在桌子西邊。

第三杯,放在自己面前。

這是墨老教的規矩:東方屬木,主生發;西方屬金,主肅。三杯茶,敬天地,敬陰陽,敬自己。

她端起自己那杯,輕輕吹了吹熱氣,然後抿了一小口。

茶湯溫熱,滑過喉嚨,帶來一股奇異的暖流,流遍全身。那股清雅的香氣從口腔蔓延到鼻腔,再到大腦,讓她精神一振。

她放下茶杯,靜靜等待。

大堂裏很安靜,只有燭芯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茶香嫋嫋,在空氣中緩緩流動。

牆角那片陰影,依舊沉默。

但林見月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不是聲音,不是畫面,而是一種……氛圍。仿佛空氣變得凝重了,仿佛有什麼無形的存在正在注視這裏,正在“聆聽”她的報備。

她沒有動,沒有看,只是靜靜地坐着,端着茶杯,感受着茶湯的溫度,感受着那股奇異的暖流在體內流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掛鍾的指針,指向十二點十五分。

子時三刻到了。

林見月放下茶杯,起身,對着虛空,深深一鞠躬。

沒有言語,只有動作。

然後她直起身,開始收拾茶具。茶壺,茶杯,一一洗淨,擦,放回原處。動作平穩,從容,像進行某種儀式。

做完這些,她吹滅蠟燭。

大堂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

她借着月光走上二樓,回到房間,躺下。

閉上眼睛前,她看了一眼窗外。

月亮很圓,很大,掛在深藍色的天幕上,清冷的光輝灑滿大地。

十五的月亮,圓滿,明亮。

就像她這一個月的工作,圓滿完成了。

她閉上眼睛,沉入睡眠。

這一夜,無夢。

*

第二天,林見月睡到自然醒。

陽光很好,從窗戶照進來,暖洋洋的。她起床,洗漱,下樓。大堂裏一切如舊,陽光從東窗照進來,灰塵在光柱中飛舞。

她看了一眼牆角。

陰影還在,沉默如常。

但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那片陰影……淡了一些。

不是真的顏色變淡,而是那種壓迫感,那種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氣息,淡了一些。就像冰山融化了一角,雖然還是冰山,但不再那麼咄咄人。

她搖搖頭,把這歸咎於自己的心理作用。

吃過早飯,她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打掃茶館,整理書籍,練習泡茶——用普通的茶葉,普通的井水,練習火候,練習心境。墨老說過,泡茶是基本功,泡不好,什麼都白搭。

她練得很認真,一壺接一壺,直到茶湯的色澤、香氣、溫度都恰到好處。

下午,她出門采購。

巷口的王老板看見她,笑眯眯地問:“林姑娘,昨天去城東,事情辦得怎麼樣?”

“很順利,謝謝王叔關心。”

“順利就好。”王老板從櫃台下拿出一小袋東西,“這是自家曬的筍,送你點,燉湯喝,鮮得很。”

林見月接過,道了謝。王老板人很好,雖然話多,但心地善良。她有時候會想,如果王叔知道她晚上在茶館裏做什麼,會是什麼表情?

大概會嚇得連夜搬家吧。

她笑着搖搖頭,提着筍和采購的東西回到茶館。

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白天,她是普通的茶館掌櫃,打掃,泡茶,看書,偶爾和鄰居聊幾句。

夜晚,她等待“客人”上門,了卻他們的執念,送他們往生。

但沒有“客人”來。

一連三天,子時都沒有敲門聲。沒有牌位,沒有鞋,沒有信。大堂裏靜悄悄的,只有燭光和她自己的影子。

她問墨老怎麼回事。

墨老的虛影從壺裏飄出來,捋着胡須說:“哪有那麼多執念深重的亡魂?大多數魂靈,死後要麼直接往生,要麼被地府接走。能滯留在陽間、還有未了心願的,本來就是少數。你能連着三天接待三位‘客人’,已經是機緣巧合了。平常時候,十天半個月不來一個,也是常事。”

林見月鬆了口氣,又有些失落。

鬆口氣是因爲,她還沒完全適應這種生活,能歇幾天是好事。

失落是因爲,她好像……有點期待?期待那些“客人”的故事,期待幫助他們,期待看到他們了卻執念後的釋然。

很矛盾的心情。

第四天下午,她正在後院晾衣服,忽然聽見前面大堂傳來敲門聲。

不是夜晚子時的敲門聲,是白天正常的、活人的敲門聲。

她擦手,走到前面。

敲門聲又響了兩下,很輕,很有禮貌。

她打開門。

門外站着一個年輕男人。

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穿着筆挺的西裝,打着領帶,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手裏提着一個公文包。他長得很清秀,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看起來像是寫字樓裏的白領,或者大學裏的講師。

但此刻,他的臉色很不好——蒼白,憔悴,眼袋很重,眼睛裏布滿血絲,像是很久沒睡好覺了。他的嘴唇裂,手指在公文包提手上無意識地摩挲,顯得很緊張。

“請問……”他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這裏是……不歸茶館嗎?”

林見月點點頭:“是。請問您有什麼事?”

男人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更緊張了。他左右看了看,確認巷子裏沒人,然後壓低聲音說:“我……我想請你幫個忙。我家裏……出了點怪事。”

怪事。

林見月心裏一動。她側身讓開:“請進來說吧。”

男人走進來,目光在大堂裏掃了一圈。他的眼神裏有好奇,有不安,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林見月關上門,指了指圓桌旁的椅子:“請坐。要喝茶嗎?”

“不用了,謝謝。”男人坐下,把公文包放在腿上,雙手緊緊握着包帶,指節都發白了。

林見月在他對面坐下,靜靜地看着他,等他開口。

男人沉默了幾秒,像是在組織語言,然後深吸一口氣,說:

“我叫陳文遠,在博物館工作。事情是這樣的……大概半個月前,我祖父去世了。他老人家生前喜歡收藏字畫,留下不少東西。我作爲長孫,負責整理他的遺物。”

林見月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在整理的時候,我找到了一幅畫。”陳文遠的聲音有些發顫,“是一幅古畫,絹本設色,畫的是一個仕女,在窗前撫琴。畫得很精致,署名的地方模糊了,看不清是誰畫的。我祖父很寶貝這幅畫,一直掛在書房裏,我小時候還經常看到。”

他頓了頓,舔了舔裂的嘴唇。

“祖父去世後,我把畫收了起來,打算等整理完其他東西,再找專家鑑定。可是……可是從那天起,怪事就發生了。”

“什麼怪事?”林見月問。

陳文遠的手握得更緊了,指節發白:“每天晚上,子時左右,我家裏就會……出現聲音。”

“聲音?”

“嗯。”他點頭,聲音壓得更低,像是怕被誰聽見,“是吟詩的聲音。一個女人的聲音,很輕,很柔,但很清晰。她反復吟着同一首詩,有時候是兩句,有時候是四句。我聽得懂一些古詩,那詩……寫得很美,很淒涼,像是在訴說什麼。”

林見月的心跳加快了。

吟詩的女人聲音……古畫……仕女撫琴……

她隱隱猜到了什麼。

“一開始,我以爲是自己太累,幻聽了。”陳文遠繼續說,“可是連續好幾天,每晚都聽到。我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我沒問題。我試着錄音,錄音筆裏什麼也錄不到。但我就是能聽見,清清楚楚,就在我耳邊。”

他的臉色更加蒼白,眼睛裏布滿了恐懼。

“後來,聲音越來越清晰,我開始能看見……看見影子。就在那幅畫前面,一個女人的影子,朦朦朧朧的,看不清臉,但能看出她在撫琴,在吟詩。我嚇壞了,想把畫處理掉,可是……可是每次我拿起畫,準備把它扔了或者燒了,那個聲音就會變得特別淒厲,特別悲傷,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哭泣……”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

“我沒辦法,真的沒辦法。我試過把畫送到寺廟,送到道觀,可是不管送到哪裏,第二天它都會自己回來,就掛在我書房的牆上,就像從來沒離開過一樣。”

陳文遠抬起頭,看着林見月,眼睛裏滿是血絲和哀求:

“林小姐,我聽人說……你這兒能解決一些……怪事。我實在沒辦法了,只能來找你。求你,幫幫我。不管要多少錢,我都給。我只想睡個安穩覺,只想讓那個聲音……消失。”

他說完,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樣,癱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氣。

林見月靜靜地聽着,心裏已經明白了七八分。

一幅古畫。

一個在畫中吟詩撫琴的仕女。

夜夜出現的聲音和影子。

這又是一個“客人”。

一個被困在畫裏,心有執念,無法往生的魂靈。

她看着陳文遠蒼白的臉,憔悴的樣子,知道他沒有說謊。他是真的被嚇壞了,被折磨壞了。

“陳先生,”她開口,聲音平靜,“那幅畫,你帶來了嗎?”

陳文遠像是被驚醒,猛地坐直身體,連連點頭:“帶來了,帶來了。”

他打開公文包,從裏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細長的錦盒。錦盒是暗紅色的綢緞面,看起來很古舊,邊角有些磨損。他打開錦盒,裏面是一幅卷軸,用絲綢包裹着。

他一層層解開絲綢,露出裏面的畫軸。

畫軸是木制的,已經有些發黑,但保存得很好。他小心地展開畫卷——

林見月屏住了呼吸。

畫是絹本的,顏色有些褪色,但依然能看出當年的精美。畫的是一個仕女,坐在窗前,面前擺着一架古琴。她身着淡綠色的衣裙,發髻高挽,側着臉,看不清全貌,但能看出輪廓秀麗,氣質嫺雅。她的手指輕撫琴弦,眼神望着窗外,像是在思念什麼人,又像是在等待什麼。

窗外有幾枝桃花,開得正盛。

畫的左上角有題詩,但墨跡已經模糊,只能隱約看出幾個字:“……春深……獨坐……琴音……渺……”

署名的地方更是完全模糊,看不清是誰畫的。

整幅畫給人一種寧靜、哀傷、又帶着某種期盼的感覺。就像畫中的仕女,坐在春光裏,撫着琴,等着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林見月看着畫,看着畫中的仕女,心裏涌起一股說不清的情緒。

是同情?是憐惜?還是……共鳴?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這個仕女,就是陳文遠夜夜聽到的吟詩聲的來源。

“她……在說什麼?”林見月輕聲問。

陳文遠愣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是在問那個聲音吟的詩。他努力回憶,斷斷續續地背誦:

“春深……獨坐小樓東……琴音渺渺……訴情衷……舊稿未成……身先死……留得……殘詩……在畫中……”

他背得很不連貫,有些字記不清了,但大意能聽懂。

春深時節,獨自坐在小樓東邊,琴音渺渺,訴說着情意。詩稿還沒寫完,人就已經死了,只留下殘詩,在這畫中。

林見月的心被揪緊了。

又是詩稿。

又是未完成的心願。

又是才華被埋沒的遺憾。

只是這一次,不是藏在桂花樹下的詩稿,而是被困在畫中的魂靈。

“她只要吟這首詩嗎?”她問。

“有時候會吟別的,但都是殘句,聽不全。”陳文遠說,“有時候是‘墨痕猶溼……淚已’,有時候是‘韶華易逝……恨難平’,還有‘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總之,都很淒涼,很悲傷。”

林見月點點頭,目光重新落回畫上。

畫中的仕女,依舊側着臉,撫着琴,望着窗外。她的眼神很空,很渺遠,像是透過窗戶,在看某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或者某個很久很久以前的人。

“陳先生,”林見月抬起頭,看着陳文遠,“這幅畫,可以暫時放在我這裏嗎?”

陳文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連點頭:“可以可以!你拿去,隨便你怎麼處理!只要……只要別讓她再來找我就行!”

“我不保證一定能解決。”林見月實話實說,“但我可以試試。”

“試試就好,試試就好!”陳文遠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個信封,推到她面前,“這是一點心意,請你務必收下。”

林見月看了一眼信封,厚度不薄。她搖搖頭,把信封推回去:“錢我不能收。如果解決了,你請我喝杯茶就好。如果解決不了,我會把畫還給你,你再想別的辦法。”

陳文遠愣住了,顯然沒想到她會拒絕。在這個人人都談錢的時代,居然有人願意免費幫忙解決這種“怪事”。

“這……這怎麼好意思……”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林見月站起身,“畫我先收下。你給我留個電話,有進展我聯系你。”

陳文遠趕緊寫下電話號碼,雙手遞給她。然後像逃一樣離開了茶館,仿佛多待一秒,那畫中的仕女就會跳出來纏上他。

林見月關上門,回到圓桌旁。

畫還攤在桌上,仕女靜靜地坐在畫中,撫着琴,望着窗外。

陽光從西窗照進來,落在畫上,給絹本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畫中的仕女在光線下仿佛活了過來,衣袂飄飄,琴弦微顫。

林見月伸出手,輕輕觸摸畫紙。

紙很涼,很滑,帶着歲月的質感。

在指尖觸碰到畫面的刹那,她仿佛聽到了一聲極輕、極細的嘆息。

不是耳朵聽到的,是直接響在腦海裏的。

嘆息聲裏,是無盡的哀傷,和無盡的期盼。

猜你喜歡

不歸茶館

最近非常火的現言腦洞小說不歸茶館講述了林見月之間一系列的故事,大神作者幾許情深對內容描寫跌宕起伏,故事情節爲這部作品增色不少,《不歸茶館》以233199字連載狀態呈現給大家,希望大家也喜歡這本書。
作者:幾許情深
時間:2025-12-30

最新小說

完美玷污最新章節

《完美玷污》中的姜安韓罪是很有趣的人物,作爲一部雙男主風格小說被青野不吃蒜描述的非常生動,看的人很過癮。“青野不吃蒜”大大已經寫了161007字。
作者:青野不吃蒜
時間:2025-12-30

完美玷污筆趣閣

口碑超高的雙男主小說《完美玷污》,姜安韓罪是劇情發展離不開的關鍵人物角色,“青野不吃蒜”作者大大已經賣力更新了161007字,本書完結。喜歡看雙男主類型小說的書蟲們沖沖沖!
作者:青野不吃蒜
時間:2025-12-30

從泥腿子到朝堂臣筆趣閣

喜歡看歷史古代小說,一定不要錯過趙大大表哥寫的一本連載小說《從泥腿子到朝堂臣》,目前這本書已更新158475字,這本書的主角是林硯。
作者:趙大大表哥
時間:2025-12-30

從泥腿子到朝堂臣最新章節

精選一篇歷史古代小說《從泥腿子到朝堂臣》送給各位書友,在網上的熱度非常高,小說裏的主要人物有林硯,無錯版非常值得期待。小說作者是趙大大表哥,這個大大更新速度還不錯,從泥腿子到朝堂臣目前已寫158475字,小說狀態連載,喜歡歷史古代小說的書蟲們快入啦~
作者:趙大大表哥
時間:2025-12-30

布袋行完整版

備受矚目的歷史古代小說,布袋行,由才華橫溢的作者“戶外老美”創作,以契此陳三寶的冒險經歷爲主線,展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如果你喜歡歷史古代小說,那麼這本書一定不能錯過!目前這本小說已經連載,趕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戶外老美
時間:2025-12-30

布袋行全文

《布袋行》由戶外老美所撰寫,這是一個不一樣的故事,也是一部良心歷史古代著作,內容不拖泥帶水,全篇都是看點,很多人被裏面的主角契此陳三寶所吸引,目前布袋行這本書寫了135794字,連載。
作者:戶外老美
時間:2025-12-30

同類推薦

不歸茶館

最近非常火的現言腦洞小說不歸茶館講述了林見月之間一系列的故事,大神作者幾許情深對內容描寫跌宕起伏,故事情節爲這部作品增色不少,《不歸茶館》以233199字連載狀態呈現給大家,希望大家也喜歡這本書。
作者:幾許情深
時間:2025-12-30

不歸茶館最新章節

喜歡閱讀現言腦洞小說的你,有沒有讀過這本備受好評的《不歸茶館》?本書以林見月爲主角,展開了一段扣人心弦的故事。作者“幾許情深”的文筆流暢且充滿想象力,讓人沉浸其中。目前這本小說已經連載,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幾許情深
時間:2025-12-30

廢柴主婦的逆襲免費版

精品小說《廢柴主婦的逆襲》,類屬於現言腦洞類型的經典之作,書裏的代表人物分別是李素芬王建國,小說作者爲萬劫山天王殿的史密斯,小說無錯無刪減,放心沖就完事了。廢柴主婦的逆襲小說已更新了431763字,目前連載。
作者:萬劫山天王殿的史密斯
時間:2025-12-30

李素芬王建國後續

最近非常火的現言腦洞小說廢柴主婦的逆襲講述了李素芬王建國之間一系列的故事,大神作者萬劫山天王殿的史密斯對內容描寫跌宕起伏,故事情節爲這部作品增色不少,《廢柴主婦的逆襲》以431763字連載狀態呈現給大家,希望大家也喜歡這本書。
作者:萬劫山天王殿的史密斯
時間:2025-12-30

沈安秦戈小說全文

如果你正在尋找一本充滿奇幻與冒險的現言腦洞小說,那麼《禁止對展品動心》將是你的不二選擇。作者“林蔭路的山根幸廣”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一個關於沈安秦戈的精彩故事。本書目前已經連載,喜歡閱讀的你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林蔭路的山根幸廣
時間:2025-12-30

沈安秦戈免費閱讀

如果你喜歡閱讀現言腦洞小說,那麼一定不能錯過禁止對展品動心。這本小說由知名作家林蔭路的山根幸廣創作,以沈安秦戈爲主角,講述了一段充滿奇幻與冒險的故事。小說情節緊湊、人物形象鮮明,讓讀者們沉浸其中,難以自拔。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107841字,快來一探究竟吧!
作者:林蔭路的山根幸廣
時間:2025-12-30

熱門推薦

欲望江湖路大結局

《欲望江湖路》由江東飛鳥所撰寫,這是一個不一樣的故事,也是一部良心都市生活著作,內容不拖泥帶水,全篇都是看點,很多人被裏面的主角魏雲楊若蘭所吸引,目前欲望江湖路這本書寫了311972字,連載。
作者:江東飛鳥
時間:2025-11-07

蘇晨最新章節

精選的一篇末世小說《末世降臨:夢中奇書教我修仙》,在網上的熱度非常高,小說裏的主要人物有蘇晨,作者是不愛吃面西瓜,無錯版非常值得期待。《末世降臨:夢中奇書教我修仙》這本末世小說目前連載,更新了127328字。
作者:不愛吃面西瓜
時間:2025-10-07

造孽!短命鬼成了她正緣後續

如果你喜歡宮鬥宅鬥類型的小說,那麼《造孽!短命鬼成了她正緣》絕對值得一讀。小說中精彩的情節、鮮活的角色以及深入人心的故事,都會讓你沉浸其中,難以自拔。目前,這本小說已經完結,總字數已達2094968字,喜歡閱讀的你,千萬不要錯過。
作者:甜桃酥酥
時間:2025-10-08

蘇暖陸廷淵最新章節

《陸總你的寵溺超標了》中的蘇暖陸廷淵是很有趣的人物,作爲一部豪門總裁風格小說被駱長楓描述的非常生動,看的人很過癮。“駱長楓”大大已經寫了107346字。
作者:駱長楓
時間:2025-11-13

蘇凝華蕭執後續

口碑超高的古代言情小說《重生之寵妃天下》,蘇凝華蕭執是劇情發展離不開的關鍵人物角色,“苦薄荷”作者大大已經賣力更新了150367字,本書連載。喜歡看古代言情類型小說的書蟲們沖沖沖!
作者:苦薄荷
時間:2025-11-12

陸念微宋堇最新章節

《金籤錯予緣》由二花花花花所撰寫,這是一個不一樣的故事,也是一部良心故事著作,內容不拖泥帶水,全篇都是看點,很多人被裏面的主角陸念微宋堇所吸引,目前金籤錯予緣這本書寫了9046字,完結。
作者:二花花花花
時間:2025-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