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風管道像是巨獸腐敗的腸道，狹窄、陡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鐵鏽味、陳腐的油污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腐爛有機物的甜膩氣息。傾斜向上的角度讓攀爬變得極其艱難，尤其是在背負傷員的情況下。
蘇河背着沈青瓷，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跋涉，汗水混合着灰塵從額頭滾落，模糊了視線。沈青瓷的身體異常輕盈，卻又像一塊冰冷的鉛，沉沉地壓在她的背上。那微弱但持續搏動的紫色紋路緊貼着她的後頸，帶來一種冰冷而詭異的觸感，讓她脊背發涼。
白硯緊隨其後，手中的戰術燈光束在布滿油污和蛛網的管壁上晃動，映照出前方無盡的黑暗和扭曲的陰影。他時不時緊張地回頭，聽着身後管道深處傳來的、令人心悸的金屬切割和撞擊聲——清道夫正在暴力破拆格柵！每一次撞擊都像敲在心髒上。
凌夜在最後，左手緊握着能量手槍，槍口始終指向下方黑暗的管道深處。右肩和左肋的傷口隨着每一次攀爬的動作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鮮血早已浸透了大片制服，黏膩冰冷。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因爲失血和劇痛而失去血色，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唯有那雙眼睛，在戰術燈光的映照下，依舊燃燒着冰冷的、如同淬火鋼鐵般的意志——復仇的火焰支撐着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壓榨着每一絲潛力。
“快……快到了嗎？”蘇河喘着粗氣，聲音帶着哭腔和絕望的疲憊。她的體力已經接近極限。
“探測儀顯示……管道盡頭就在上方！有出口！”白硯看着手腕上微型探測儀的讀數，聲音急促。“加把勁！”
身後，刺耳的金屬撕裂聲達到了頂點！
哐當——！！！
一聲巨響！伴隨着金屬格柵被徹底破壞、掉落在地的刺耳噪音！
“入口清除！發現目標蹤跡！追！”冷酷的命令聲和雜亂的腳步聲順着管道清晰地傳來！
追兵進來了！
“快！”凌夜低吼，聲音嘶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甚至抬起左手，朝着下方管道深處模糊晃動的光影開了兩槍！幽藍的能量射線呼嘯而下，暫時壓制了追兵探照燈的光芒和逼近的速度，但也徹底暴露了他們的位置！
“在那裏！開火壓制！”
噠噠噠噠噠！！！
密集的子彈如同死神的鐮刀，刮擦着管壁，濺起一連串刺目的火花！灼熱的金屬碎片四處飛濺！管道內瞬間充斥着刺鼻的硝煙味和死亡的尖嘯！
“啊！”蘇河嚇得尖叫一聲，本能地伏低身體，險些摔倒。
“別停！往上爬！”凌夜一邊怒吼，一邊憑借驚人的戰鬥本能和左手手槍進行着極其危險的盲射還擊！幽藍的能量射線在狹窄的空間裏與熾熱的實體彈道交錯，爆發出短暫的閃光和刺耳的湮滅聲！每一次閃避和還擊都牽動着他全身的傷口，劇痛如同潮水般沖擊着他的神經，眼前陣陣發黑。
白硯咬緊牙關，手腳並用地向上猛爬，戰術燈的光束死死鎖定前方。終於，在管道一個接近垂直的拐角處，他看到了！一個同樣被厚重鏽蝕格柵封死的方形出口！
“出口！在這裏！”白硯的聲音帶着狂喜。
他撲到格柵前，顧不上鏽渣割手，用盡全身力氣去搖晃、去踢踹！但格柵鏽死得異常牢固，紋絲不動！
“讓開！”蘇河背着沈青瓷也爬了上來，看到紋絲不動的格柵，絕望瞬間攫住了她。
下方的槍聲和腳步聲越來越近！子彈如同冰雹般打在拐角下方的管壁上，濺起的火花幾乎能灼傷皮膚！凌夜已經退到了拐角處，背靠着冰冷的金屬壁，左手手槍的槍管因爲連續射擊而滾燙。他只剩下最後一個能量彈匣！
“沒時間了！用這個！”凌夜猛地從腰間扯下一個圓柱形的物體——高爆沖擊手雷！他用牙齒咬掉保險栓，看也不看，朝着下方追兵聲音最密集的方向狠狠扔了下去！
“隱蔽！”他大吼一聲，身體猛地撲向蘇河和白硯，用自己受傷的身體盡可能將他們和沈青瓷壓在管道壁相對凹陷的死角！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狹窄的管道內猛然炸開！狂暴的沖擊波混合着灼熱的氣浪、金屬碎片和濃密的煙塵，如同失控的火車頭，狠狠地向上席卷而來！
整個管道劇烈地晃動！刺耳的金屬呻吟聲充斥耳膜！凌夜感覺自己的後背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五髒六腑都移了位！劇痛瞬間淹沒了他，眼前徹底一黑！
爆炸的沖擊波也狠狠地撞在了鏽死的格柵上！
咔嚓！轟隆！
伴隨着令人牙酸的金屬斷裂聲，那厚重的、鏽蝕的格柵，竟然被這狂暴的力量從內部硬生生地炸開、崩飛了出去！
灼熱的氣流裹挾着煙塵和碎片，瞬間沖出了管道口！
新鮮的、帶着濃重黴味和某種消毒水殘留氣息的空氣，猛地灌了進來！
“咳咳咳……”蘇河和白硯被煙塵嗆得劇烈咳嗽，耳朵裏嗡嗡作響。白硯的戰術燈在爆炸中脫手飛出，滾落在管道外，照亮了一片模糊的景象——似乎是一個房間？布滿灰塵和蛛網？
“凌夜！凌夜！”蘇河最先反應過來，驚恐地搖晃着壓在她身上的凌夜。他雙目緊閉，臉色死灰，嘴角和鼻孔都滲出了鮮血，右肩和左肋的傷口在爆炸沖擊下更是血肉模糊！
“他傷得很重！快！先把他弄出去！”白硯也顧不上下方暫時被爆炸和坍塌阻擋的追兵了，和蘇河一起，手忙腳亂地將昏迷的凌夜和沈青瓷，連拖帶拽地弄出了狹窄的通風管道口。
撲通！撲通！
四個人狼狽不堪地摔落在冰冷、布滿厚厚灰塵的地面上。白硯摸索着撿起戰術燈，光束掃過四周。
這裏似乎是一個廢棄的……醫療觀察室？房間不算小，牆壁是斑駁脫落的慘綠色牆漆，角落裏散落着幾張鏽跡斑斑的鐵架病床，上面只剩下腐爛發黴的床墊殘骸。一些破碎的玻璃器皿和扭曲的醫療器械散落在地。空氣裏彌漫着濃重的灰塵味、黴菌味，還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淡淡的福爾馬林和腐爛組織混合的刺鼻氣味，令人作嘔。一扇厚重的、鏽死的金屬門緊閉着，門上有一個模糊的、帶着紅十字的觀察窗。
“這……這是哪裏？”蘇河看着這如同恐怖片場景的環境，聲音發顫。
“舊城區的……廢棄醫院？或者某個生物研究所的隔離區？”白硯用戰術燈掃視着牆壁上模糊不清的標識牌，試圖辨認。“不管怎樣，暫時安全了……下面通道估計被炸塌了一段，清道夫沒那麼快追上來。”他聽着通風管道深處傳來的、沉悶的挖掘和叫罵聲，稍稍鬆了口氣，但心依舊懸着。
“快看看他們！”蘇河撲到凌夜和沈青瓷身邊。
凌夜的情況極其糟糕。失血過多，爆炸沖擊造成嚴重內傷，右肩骨裂可能加重爲骨折，左肋的槍傷也在汩汩冒血。呼吸微弱而急促，生命體征極其不穩定。
沈青瓷雖然昏迷，但生命體征相對凌夜要平穩一些，只是額頭的紫色紋路依舊在緩慢搏動，仿佛不知疲倦的寄生蟲。
“必須立刻止血！處理傷口！”蘇河的聲音帶着哭腔，但動作卻異常麻利。她迅速打開一直背着的醫療急救包，拿出止血帶、無菌紗布、凝血噴霧等物品。“白硯！幫我！按住他的傷口！我需要清理！”
白硯強忍着惡心和恐懼，按照蘇河的指示，用戴着手套的手死死按住凌夜左肋還在冒血的傷口。溫熱的血液瞬間浸透了他的手套。蘇河則開始處理凌夜血肉模糊的右肩，用消毒液清洗，用止血帶加壓包扎，動作雖然生澀，卻異常專注。
“沒有手術條件……只能先這樣……希望沒有傷到內髒和大動脈……”蘇河一邊處理，一邊喃喃自語，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她拿出最後一支強效凝血針和一支廣譜抗生素，注射進凌夜的靜脈。
處理完凌夜最危急的出血，兩人又合力將他小心地挪到一張相對“幹淨”的鐵架病床上。蘇河開始檢查沈青瓷的狀況，給她補充了維持液，用便攜掃描儀仔細檢查她體內的污染吸收情況。
“污染吸收……速度好像……變慢了？”蘇河看着掃描儀上的數據，有些驚訝。“雖然還在吸收，但比在下面那個祭壇大廳裏慢了很多！這裏的污染環境……似乎對她的詛咒有某種……抑制作用？”她環顧這間充滿腐朽氣息的觀察室，百思不得其解。
白硯則靠在牆邊，大口喘着氣，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涌來。他摘下布滿灰塵的智能眼鏡，用力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剛才拷貝的“彼岸花”實驗日志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他的心頭。他拿出自己的核心數據終端，屏幕在昏暗的光線下亮起。
“沒時間休息了……”白硯的聲音沙啞，“我們必須搞清楚更多……關於‘彼岸花’，關於哀慟之女，關於青瓷的詛咒……還有……”他看向昏迷的凌夜，“他醒來後，會做什麼……”
他快速瀏覽着拷貝下來的日志文件，特別是關於“哀慟之女”畸變後的觀察記錄和“彼岸花”穩定劑的研發數據片段。
> **日志片段（217.11.10 - 遠程觀測記錄）：**
> > 目標“哀慟之女”展現超乎預期的精神污染同化能力。其力場核心（推測爲畸變的精神核心）能主動吸收、轉化並放大周圍生物體的負面情緒，形成“污染漩渦”。常規物理及能量攻擊對其本體效果有限，需直接作用於其精神核心。
> > **弱點推測（基於能量圖譜分析）：**
> > 1. 精神核心存在“錨點”波動，疑似與實驗體L-0731殘留的深層記憶或情感印記有關。該“錨點”是畸變體唯一非絕對混亂區域，可能成爲不穩定因素或潛在突破口。
> > 2. 高純度“希望”型情感能量對其混亂精神場域具有極強中和與幹擾作用（理論推測，缺乏實證）。但“希望”型情感能量極不穩定，難以提純及武器化。
> > 3. 目標對“冥河”源頭的原始精神頻率存在某種“依賴”或“共鳴”，遠離源頭後其活性及力場強度會隨時間緩慢衰減（但衰減速率未知）。
>
> **日志片段（218.03.15 - “彼岸花”穩定劑研發筆記 - 殘篇）：**
> > …基於沈氏家族特殊血脈樣本（代號“容器”）的基因表達譜，穩定劑原型（代號“花萼”）取得初步進展。該血清能有效抑制實驗體（次級畸變體）的精神污染擴散，並短暫喚醒其殘留意識片段…
> > …關鍵成分“X因子”提取自“容器”骨髓，活性難以長期維持，且提取過程對“容器”造成不可逆損傷，導致樣本快速衰竭死亡…
> > …“花萼”對“哀慟之女”級別畸變體效果未知，推測需要更高純度及劑量，風險巨大…
“錨點……希望……沈氏血脈……容器……”白硯低聲念着這些關鍵詞，鏡片後的目光閃爍不定。“凌曉還有殘留的意識？‘希望’能量？這簡直是天方夜譚！還有青瓷……她的家族……被稱爲‘容器’？”他看着昏迷中臉色蒼白的沈青瓷，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淨化局不僅把凌曉變成了怪物，還把沈青瓷的家族當成消耗品一樣的實驗材料！
就在這時，一直昏迷的凌夜，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痛苦呻吟！
“凌夜！”蘇河立刻撲到床邊。
凌夜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那雙赤紅的眼眸因爲失血而顯得有些黯淡，但瞳孔深處，那燃燒的、刻骨的仇恨火焰，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熾烈！他仿佛沒有感受到身體的劇痛，目光第一時間掃過房間，確認了沈青瓷還在昏迷，白硯和蘇河都活着，最後，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落在了白硯手中的數據終端屏幕上。
屏幕的光，映照着他毫無血色的臉，也映照着他眼中那毀滅一切的決心。
“妹妹……”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音節都帶着血的味道，“凌曉……還有救。”
這不是疑問，而是陳述。是他在昏迷與劇痛的深淵中，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也是他復仇之路必須達成的目標。
白硯和蘇河的心同時一沉。他們看到了凌夜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瘋狂。那不僅僅是要復仇，更是要將他那已經化爲“哀慟之女”的妹妹，從非人的地獄裏拉回來！無論代價是什麼！
“凌夜，你冷靜點！”白硯試圖勸說，聲音帶着急切，“日志只是推測！‘錨點’是否存在？‘希望’能量去哪裏找？就算找到了，怎麼靠近她？怎麼把能量作用到她的核心？這每一步都是送死！而且青瓷她……”
“閉嘴！”凌夜猛地打斷他，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他掙扎着想坐起來，劇痛讓他額頭青筋暴跳，冷汗瞬間浸透繃帶。蘇河連忙扶住他。
他赤紅的眼睛死死盯着白硯，又掃過蘇河擔憂的臉，最後落在昏迷的沈青瓷身上。“我不管什麼推測！我不管多難！凌曉……她還活着！她還有意識！她在等我！”他的聲音因爲激動而顫抖，帶着一種近乎偏執的嘶吼，“淨化局把她變成這樣！克萊恩必須死！但在這之前……我必須救她！必須！”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一字一句，如同刻在鋼鐵上的誓言：
“我加入淨化局，爬到今天的位置，就是爲了找到她！現在，我終於知道了真相，終於知道了她在哪裏！你們可以選擇離開，現在就走！我不攔着！”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寒冰，掃過白硯和蘇河。
“但如果你們留下……”凌夜的聲音陡然壓低，卻帶着更加恐怖的重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地獄深淵裏擠出來，“那麼，救凌曉，就是唯一的目標！唯一的！”
他停頓了一下，那燃燒着復仇火焰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昏迷的沈青瓷身上，聲音冰冷而殘酷：
“青瓷的詛咒……是鑰匙，也可能……是武器。爲了救凌曉，我不惜……動用一切！”
這句話，如同冰冷的毒蛇，鑽入白硯和蘇河的耳中。房間內，腐朽的空氣仿佛瞬間凍結。剛剛獲得片刻喘息的地下避難所，被凌夜那不顧一切、甚至不惜犧牲同伴的偏執宣言，再次拖入了令人窒息的絕望深淵。白硯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蘇河更是驚恐地捂住了嘴，難以置信地看着凌夜。救一人，就要犧牲另一人？這真的是他們認識的隊長嗎？還是說，復仇的火焰，已經徹底燒毀了他心中最後的人性？黑暗的地下室中，剛剛凝聚起的一絲團隊凝聚力，在凌夜冷酷的宣言下，驟然繃緊，瀕臨斷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