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又是一年盛夏,路面被烈日烤的滾燙,像個燒熱的大鐵鍋,倒點油打個雞蛋就能滋啦作響,空氣中一波一波熱浪侵襲着室外的每個人,穿着深藍色T恤的少年頭戴鴨舌帽,正騎着自行車飛快馳騁在街道,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從他的額頭滾落下來,這粘膩又悶熱的感覺讓人避無可避。
但是方啓並沒有被這難耐的天氣影響,他心情愉悅的趕着去打卡上班,今天是他發工資的日子,人生中的第一筆工資讓他格外期待。
方啓初中剛畢業,由於沒有暑假作業的困擾,考完試的第二天他就到處找暑期工,他很順利的在離家五公裏的縣城找到了一份在便利店收銀的工作,外貌上的優勢讓他這個暑期工的待遇和普通員工相差無幾,只不過每天的工作量也增加了不少。
到達便利店門口,方啓把車鎖好,他換上工作服後便去和上早班的同事交接,這個點店裏已經有不少客人,一如既往的女孩居多,方啓很難不注意到有許多雙眼睛正偷偷摸摸的打量他,他背脊習慣性挺得筆直,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意。
有個燙着一頭大波浪卷發的時髦女孩拿着一堆東西來結賬,她懶洋洋靠着收銀台,目光戲謔的看向正在低頭掃碼清算的方啓:“小哥哥,我覺得你有點帥,可以談個戀愛嘛?”
方啓抬頭看她,很有禮貌的回答道:“姐姐,我還未成年。”
這時方啓看到她買的東西裏面有兩袋粉色包裝的衛生巾,他面不改色拿過來把它們裝進袋子裏,想了想,又彎腰拿了個紅色塑料袋套在了外面。
“你很高哦,應該也快成年了吧,我不介意姐弟戀呢。”女孩朝方啓眨了眨眼睛。
方啓把裝着東西的袋子遞給她,微笑說:“我下個月就滿十五歲了,姐姐,一起四十元。”
聽到方啓的年紀女孩的表情瞬間變得有點尷尬,她沒再說什麼,付完錢便掃興的離開。
類似的情況幾乎每天都在上演,也有年紀跟方啓差不多的姑娘紅着臉問他要聯系方式,這時候方啓都會靦腆的笑着拒絕:“不好意思啊,我還沒有手機。”
有一部分臉皮很薄的女孩聽到他這樣的回答會感到羞愧難當,臉當即紅的像個熟透的蘋果,低着頭不說話,仿佛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方啓覺得女孩子有這樣的反應很可愛,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他通常會於心不忍的告訴對方自己不常用的QQ號。
方啓自認爲他這種行爲是心軟的表現,給QQ號只是爲了讓對方有個台階下,天地可鑑,他是真的沒想過要跟人家發生點什麼,不過龔小琪並不能理解他,還是經常會因爲這種小事跟他鬧脾氣。
龔小琪是方啓的早戀對象,也是他初中三年的同班同學,不過他們並沒有交往多久,方啓是在中考完以後回家的路上被她攔路堵截,當時看着一臉正氣凜然的龔小琪,方啓以爲自己攤上事兒了,但他左思右想還是一頭霧水,一點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她,龔小琪平時表現的太過安靜內斂,在班級裏是個小透明般的存在,所以他們雖然同學三年,但是交集卻寥寥無幾。
只見龔小琪從書包裏拿出了一封情書,她並沒有俗套的把情書雙手奉上,而是在方啓詫異的目光中,木着一張臉拆開大聲朗讀起來,顫抖的聲音暴露了她佯裝的從容,她的語調也很生硬,但字字句句都飽含了少女最真摯的情感。龔小琪甚至全程都沒有看一眼方啓,她念完情書就緊閉上了雙眼,一臉視死如歸的等待着宣判。
方啓覺得龔小琪身上的這種反差感很可愛,他看着面前臉紅的像是能滴出血來的女孩,突然有點心動了,已經初中畢業了,現在算是高中生了吧?他想他可以試着談個戀愛。
下班已經是晚上十點了,方啓一打開手機QQ就彈出條好友申請的消息,他沒有猶豫的選擇了忽略,進入微信點開跟龔小琪的聊天框,在自己一長串的消息後面,只看到她回了一個冷淡的“嗯”,她今天一整天只回復了他兩個嗯。
九點睡:我醒了
九點睡:被我妹吵醒的,這小孩現在會走路了,天天早上要來我房間鬧,她媽根本不管她,我困死了
九點睡:我尋思我這網名是不是得換一個,現在天天十點下班,十二點都不見得能睡
九點睡:你在幹嘛,怎麼不理我
九點睡:人呢?
九點睡:別生氣了好不好?我已經把列表裏面的女孩子刪幹淨了,手機你隨便查
九點睡:好吧……
琪琪寶貝:嗯。
九點睡:嗯??
九點睡:寶寶。
九點睡:吃飯了嗎?
九點睡:在幹嘛呢?
九點睡:我得去上班了,明天我休息,出來玩嗎?
九點睡:又不理我了。
琪琪寶貝:嗯。
方啓覺得有點心累,女生爲什麼會這麼難哄呢,並且還這麼容易生氣,他只不過加了幾個異性的聯系方式而已,壓根就沒有跟她們聊過兩句,方啓不明白這有什麼可值得生氣的。
把手機塞進口袋,方啓騎上自行車,他並不打算繼續熱臉貼冷屁股,人都是有脾氣的,憑什麼他就要一直哄着龔小琪,反正哄也哄不好,幹脆不管她,想想其實談戀愛也沒什麼好玩的,大不了就分手唄,省的整天抓心撓肝的。
想着想着方啓又想到那天龔小琪查了他手機後的樣子,當時的她雙眼通紅,咬着唇一言不發的看着自己,晶瑩的淚珠止不住的從她的眼眶裏一顆一顆往下落,看起來是真的很難過。
方啓突然刹車,他深吸一口氣,煩躁的抓了把頭發,從兜裏掏出手機,他手指飛快的按着屏幕。
九點睡:【向琪琪寶貝轉賬¥520】
九點睡:寶寶
九點睡:我今天領工資了
九點睡:明天十點在你家樓下的超市門口等你
琪琪寶貝:好吧。
九點睡:把錢收了
琪琪寶貝:太多了。
琪琪寶貝:不要你的錢。
九點睡:不多,我覺得少了
九點睡:【向琪琪寶貝轉賬¥520】
九點睡:(*^o^*)
琪琪寶貝:??
琪琪寶貝:那我領了?讓你這個月白幹。
九點睡:你管這叫白幹呢?
九點睡:那挺好的,我樂意啊。
這天晚上龔小琪跟方啓聊到了半夜兩點,方啓困的眼睛都睜不開,但是對面的龔小琪卻依舊精神旺盛,消息一條接一條發過來,方啓根本不敢睡,強撐着不讓自己睡過去,他煎熬的當個陪聊。
第二天早上方啓還在做夢,耳朵突然被人用力揪住往外拉扯,硬生生把他從虛幻的美夢中拉了出來,方啓睜開眼看着泛黃的天花板,沒說話,也沒了困意,胸腔中的火氣蹭蹭往上涌。
方顏顏的小胖爪子依舊在方啓臉上胡亂抓撓,她一邊咯咯笑一邊口齒不清的說:“哥哥…哥哥,起啦,陪我玩。”
方啓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他轉頭看着方顏顏肉乎乎的小臉,起床氣慣例被妹妹的可愛治愈了一半,平靜的扯了扯嘴角,他伸手捏了捏方顏顏的臉蛋,啞着聲音說:“下次早上不準進我房間,知道了嗎?”
方顏顏沖方啓吐吐舌頭,不服氣的樣子:“我不,媽媽讓的。”
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方啓感到有一點點無奈。
房門口,方福生探了個腦袋進來,他咳嗽了聲,板着臉對方啓說:“趕緊起床吧,幾點了都,還吃不吃早餐了?”
方啓摁亮手機屏幕看了眼時間,七點半,他挑挑眉,想反駁點什麼卻還是乖乖閉上了嘴,他翻身下床,懶洋洋穿好衣服後,彎腰單手把正在他房間搗騰的方顏顏抱了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對着方顏顏的胖臉哈了口氣:“哥哥還沒刷牙呢,臭不臭?”
方顏顏眼睛都眯了起來,她咯咯笑着抱緊了方啓的脖子,在他臉頰上“嗯嘛”了一口,她也學着方啓的樣子對他哈氣,邊笑邊捏着鼻子奶乎乎的說:“顏顏更臭,臭哥哥。”方啓笑出了聲,抱着方顏顏的力道禁不住加重了幾分。
羅紅在陽台洗衣服,她的背影相較於幾年前要瘦削了不少,方啓走過去跟她打招呼:“阿姨,我帶顏顏去買早餐了,你想吃什麼?”羅紅聞聲轉頭看了他一眼,依然是那副不冷不熱的神色。
因爲瘦了的緣故,她的臉上沒什麼肉,顴骨看着很高,眼睛也大了點,但並不好看,她的皮膚暗沉,氣色不是很好,方啓覺得她面無表情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刻薄,然而她最近經常面無表情,方啓有點不明所以,他懷疑是不是自己哪裏沒做好讓羅紅不開心了,可是絞盡腦汁他都覺得自己表現的非常完美。
羅紅一邊搓洗衣物一邊回答說:“你買你們倆的吧,我不餓。”
“那行吧。”
方啓抬頭看向晾衣架,他的上衣,褲子,內褲,襪子都好好的掛在了上面,昨天半夜一邊洗衣服一邊秒回女朋友消息,他都差點被自己給感動到了,試問除了他還有哪個男朋友能做到這種地步?龔小琪怎麼忍心跟他發脾氣的,洗衣服還得拿條幹毛巾放邊上,在水池子裏搓兩下就要擦幹手抓着手機打字,只爲了及時回復她的消息……那場景不能被龔小琪看見真是可惜,要是她看到大概會感動的不知所措吧?最好是半夜驚醒都得往自己胸口捶一拳的程度:真該死啊,我是怎麼忍心對這麼好的男朋友耍小性子的?
方啓吃完早飯便騎上自行車來到了龔小琪家樓下的超市,看了眼時間,才九點半,他拿出手機給龔小琪發消息。
九點睡:寶寶我到了,
九點睡:早上突然就驚醒了,一想到今天要和你見面我都沒心思睡懶覺
這回龔小琪回復的很快。
琪琪寶貝:好巧?(?^o^?)?
琪琪寶貝:我在你後面。
方啓一回頭,就看到梳了麻花辮穿着牛仔背帶裙的龔小琪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