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沒有烈日，天氣很沉悶，但是龔小琪的心情卻格外舒暢，她閉着眼感受微風拂面，碎發在風中飄蕩。
正汗流浹背騎着自行車的少年是她暗戀已久的人，而自己正坐在他的後座，她是他的女朋友……一想到這些，龔小琪的心頭不免爲之一顫。
然而方啓並不懂少女心事，他一邊賣力的蹬着踏板，一邊漫不經心張望着這破舊的小鎮，是真的很破，到處都是嚴重開裂的馬路，有車輛駛過帶起一大片塵土飛揚，邊上的人都被嗆得掩面咳嗽起來，馬路兩邊多的是不知道哪一年建起來的房子，牆皮早已脫落，牆面到處都是斑駁的裂縫，方啓在心裏判定這些房子爲危房，但是陽台晾曬的衣物又讓它們充滿了生活的氣息，路過的人可能會覺得這裏是一個煙火氣十足的小鎮，看起來溫暖明淨。
然而這都是虛幻的濾鏡而已，方啓太明白了，因爲他在這裏生活了四年，卻依舊飄飄蕩蕩像根浮木，找不到一點歸屬感。
他想離開嗎？應該也不想吧，並不是對這個小鎮、對現在的家有所留戀，而是不想再換個地方寄人籬下。
“方啓，你想來晉市讀高中嗎？媽媽很希望你來，畢竟高中是很關鍵的三年，這邊學校的教學質量肯定要比縣城好不少。”
“不過我也不會逼你，你自己的人生嘛，媽媽希望你快樂。”
方啓的腦子裏仿佛裝了台復讀機，半個月之前陶雲給他打電話說的這兩句話一字不差的在他腦子裏重復了數不清多少遍。其實當時掛完電話後他沒有任何感覺，他絲毫不覺得自己會選擇去晉市，所以他對自己老想着這兩句話感到莫名其妙。
方啓載着龔小琪來到了縣城的商場，給龔小琪買了杯奶茶後倆人便在商場的化妝品區轉悠了起來。
龔小琪一邊喝奶茶一邊偷瞄櫃台上擺放的護膚品價格，她禁不住小聲對身旁的方啓說：“這裏就這一家牌子比較出名，但是好貴，我看了下，一套要一千五，別家的只要幾百。”
方啓點點頭，不在意的說：“那就買這套吧。”
龔小琪張大嘴巴，對方啓的灑脫表示很驚訝：“你工資不是才兩千多嗎？要買護膚品送你阿姨，還要買剃須刀送你爸，還要給你妹買裙子…”頓了頓，她又很羞澀的說：“昨天我還領了你的520呢，你錢夠不夠呀？不夠我還給你吧。”
“另一個都不領呢，這個就想着還給我了，”方啓笑着看向她，低頭湊近她耳邊又小聲說道：“寶寶可真好。”
龔小琪的臉瞬間紅透了，她咬着吸管看向一邊，臉上是隱藏不住的甜蜜笑意。
倆人很快就買好了所有東西，中午吃了點東西後又到處逛了逛。
龔小琪看到一台大頭貼自助機，她興致沖沖拉着方啓進去拍照，他們拍了很多張，方啓也很配合的一直在做搞怪的表情，拍到後面，龔小琪的笑意漸漸收斂，她轉頭看向方啓，嘴唇緊抿，神情認真。
方啓摸了摸臉，不明所以：“怎麼了？”
龔小琪的瞳孔很黑，也很亮，在頭頂燈光的映襯下更顯波光粼粼，她看着方啓輕聲說：“別動，你臉上有根睫毛。”
方啓目不轉睛的看着她，看着她的臉慢慢在眼前放大，龔小琪的嘴唇很好看，是粉紅色的，唇形也很飽滿，看起來肉嘟嘟的很可愛，現在這唇正一點一點的朝自己靠近，方啓心跳如雷，他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談戀愛應該都是這樣的，親個嘴而已，他還從來都沒親過呢，而且這種事本來應該他主動，現在龔小琪先邁出了這一步，他只需要閉上眼睛等待。
可是最後一刻方啓還是偏過了頭，少女柔軟的唇畔輕輕落在了他的臉頰。
回家的路上龔小琪坐在方啓的後座一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看起來是很開心的模樣。
“今天好悶哦，感覺要下雨了誒。”
方啓回應：“嗯，我剛剛買了把傘。”
“你真的好聰明啊，學習也不錯，不像我，成績總是倒數，我都不打算念高中了，不想浪費那麼多錢，我想去學美發，我的頭發一直是我自己剪的，我還幫我爸剪過呢，而且我手挺巧的，很會編頭發，以後我開個理發店，給人剪頭發，做發型，你覺得行嗎？”
“我覺得挺好的，你自己感興趣就行。”
龔小琪想着想着便自顧自笑了會兒，她雙手環抱住方啓的腰，把臉貼在方啓的背上，很肯定的說：“以後我賺的錢都要給你花。”
方啓也笑了，但是他沒再繼續答話。
天色突然暗沉下來，烏雲壓頂，夜晚仿佛提前降臨，豆大的雨點不停的往地面砸，暴雨來的猝不及防。
方啓把車停在路邊，他帶着龔小琪在一處屋檐下躲雨。倆人等了半個多小時，雨勢卻依舊猛烈，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看了眼時間，方啓轉頭對龔小琪說：“太晚了，這裏離你家也不遠，你先打傘回去吧。”
龔小琪也怕太晚還沒回家爸媽會擔心，但是她又不想把方啓一個人丟在這裏，猶豫不決間，方啓已經給她撐好了傘正伸手遞給她。
龔小琪走後方啓又等了很久雨才漸漸小了點，但是依舊沒有停下來的趨勢，他看着手裏提着的禮物，心想還好買裙子的時候問老板要了個很大的塑料袋，能把所有東西都裝進去。方啓將袋子打了個很緊的死結後便沖進了雨裏，他踏着自行車往自家的方向飛奔。
方啓停好車的時候全身都溼透了，衣服的布料沉重的貼在他的肌膚上，有風劃過，方啓冷的打了個哆嗦，但是水珠一直不停的往下滴，方啓擔心這樣回家會把地板打溼，於是他用力的甩了甩頭發，坐在樓道內等了很久，直到沒有水往下滴，他才站起身抱着一袋子的禮物往家跑。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方啓的腳步卻突然慢下來，他感到很緊張，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從來都沒有送過家人禮物，待會兒要怎麼給他們呢？會不會很奇怪？
方啓走到門口，聽見家裏面有爭吵的聲音傳出來，聲音不算小，但是方啓卻聽不太清。
應該是方福生和羅紅在吵架吧，他們吵架不算稀奇事，方啓本來沒那個好奇心偷聽，但是模模糊糊間，他捕捉到了羅紅激動話語裏的三個字。
你兒子。
方啓鬼使神差的把門打開了一點點，爭吵聲很清晰的傳進了他的耳朵。
“我別太過分？方福生啊方福生，看你半天憋不出一個屁還以爲你脾氣多好呢，擱半天是在忍着我呢是不是？你別忍了行不行啊，我是過分，跟着你這麼一個窮鬼過日子，給你生孩子帶孩子，給你洗衣服做飯，還得加上你那個兒子一塊伺候着，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你的啊？啊？這輩子要給你們家當牛做馬，還得任勞任怨，還要對你兒子笑臉相迎，得當個少爺一樣對他點頭哈腰，要不然就是給他擺臉色了，方福生，我真的是倒了八輩子黴才嫁給你！”
“是你非要把話說的這麼難聽，我沒做過飯嗎？就連方啓也做過飯，他已經很懂事了，他一個孩子，你還想要他怎麼樣？”方福生的語氣不如羅紅那麼激烈，聽得出來是在極力克制。
羅紅冷笑了幾聲，她聲音有點顫抖：“聽你這意思，是我一直在虐待他了，我每天累死累活，一個好字都沒有，反而成了一個惡毒的後媽了？也是，我一直也沒想惺惺作態跟他演戲，我就是不喜歡他怎麼了？沒跟你結婚的時候我就說了，我不接受你帶着他，你是怎麼說的？你跟我說他讀完初中就去他媽那裏，以後都歸他媽管，現在呢，初中讀完了，我一跟你提這個事你還對我吹胡子瞪眼，方福生你真行啊。”
方福生沉默了良久，突然嘆了口氣，他的聲音放緩，安慰道：“你先別哭，你想啊，我養了十幾年的兒子，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了，現在卻要我把這麼大一個兒子送給他媽，你覺得劃算嗎？他是我兒子，他姓方，以後我們老了他也肯定得給咱們養老，還得照顧咱們是不是？”
“是你兒子不是我兒子，”羅紅沒被方福生的三言兩語哄騙住，她語氣依舊：“你有兒子我還沒有，我又不是沒得生，我提過好幾次我還得生二胎，你哪次不敷衍我，你是覺得你有個兒子給你傳宗接代就行了是吧，我告訴你方福生，沒門兒！我不會再相信你的鬼話，靠別人的兒子給我養老？你覺得我看起來像個傻子嗎？還有，一直以來你兒子的吃喝拉撒就全歸你管，他媽除了偶爾寄個衣服鞋子來還管過什麼了？你是什麼很有能耐的男人嗎？你知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你跟我說他高中住校，哦，不要錢嗎？高中的學費，吃飯，住宿，你負擔的起嗎？”
……
雨漸漸停了下來，沒有了淅淅瀝瀝的聲音，周遭的一切突然變得有點寂寥。
方啓沒有踏進家門，他抱着一袋子東西走出樓道來到了垃圾桶面前，用力撕開塑料袋，他把裏面的護膚品和剃須刀扔了進去，他的模樣很狼狽，臉上的表情卻釋然，仿佛解決了一樁煩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