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狼狽離去後,屋內陷入了一種奇特的寂靜,只剩下小翠清掃地面碎瓷片時發出的細微聲響。陽光透過窗紙,塵埃在光柱中緩緩浮動,仿佛剛才那場不見硝煙的交鋒只是一場錯覺。
蘇小小依舊靠坐在床頭,閉目養神,但大腦卻在飛速運轉。懲治一個惡奴容易,但在這深宅大院中,單打獨鬥絕非長久之計。她需要一個幫手,一個足夠忠誠、且能爲她所用的人。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正蹲在地上、認真擦拭地板的瘦小身影上。
小翠。原主從將軍府帶過來的陪嫁丫鬟。也是這偌大王府裏,唯一一個在原主失勢後仍不離不棄、甚至因此一同被磋磨的人。記憶裏,這丫頭性子怯懦,卻心地純善,對原主是死心塌地的忠誠。只是,光有忠誠還不夠,她需要的是能夠並肩作戰的夥伴,而不是一個需要時時庇護的累贅。
“小翠。”蘇小小緩緩開口,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寧靜。
小翠聞聲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臉上還帶着未散盡的興奮紅暈:“王妃,您有什麼吩咐?是不是渴了?奴婢這就去倒水!”
看着她那雙清澈見底、滿是關切的眼睛,蘇小小心中微動。她招了招手:“過來,別忙了,地上差不多幹淨了。”
小翠依言走到床邊,恭敬地站着,雙手緊張地絞着衣角,似乎還有些不適應自家王妃突然轉變的強勢。
蘇小小沒有立刻說話,而是仔細地打量着她。小翠年紀不大,約莫十四五歲,身形瘦弱,面色有些營養不良的蠟黃,但五官底子清秀。尤其引起蘇小小注意的是,小翠站立時,左肩似乎比右肩微微下沉,走路時左腿也帶着一絲幾不可察的凝滯。
“你的左肩和左腿,是不是受過傷?”蘇小小突然問道,語氣平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篤定。
小翠猛地一怔,臉上掠過一絲慌亂和驚訝,下意識地用右手捂住了左肩:“王妃……您、您怎麼知道?”
“看你走路的姿勢便知。”蘇小小淡淡道,“是舊傷?怎麼傷的?”
小翠的眼圈瞬間就紅了,低下頭,聲音帶着哽咽:“是……是去年冬天,側妃院子裏的管事嬤嬤說奴婢沖撞了她,罰奴婢在雪地裏跪了兩個時辰……左肩和膝蓋就落下了毛病,天氣一變就疼得厲害,平時也使不上大力氣……” 她越說聲音越小,充滿了委屈和後怕。那件事後,原來的王妃自身難保,根本無法爲她做主,反而連累王妃更加被人看不起。
蘇小小眼神微冷。果然是拜那位“好妹妹”所賜。她朝小翠伸出手:“把手給我。”
小翠雖然不解,但還是怯生生地將右手遞了過去。她的手很粗糙,指關節有些粗大,掌心還有薄薄的繭子,一看就是常年做粗活留下的。
蘇小小並非要診脈,而是用指尖輕輕按捏小翠手臂和肩頸處的幾個穴位,同時觀察着她的反應。當按到肩井穴和膝眼穴附近時,小翠明顯吃痛地縮了一下。
“肌肉寒凝血瘀,經絡不通。”蘇小小心中已有判斷。這傷放在現代,或許需要理療,但在她這裏,並不算難題。“躺到榻上去。”她指了指房間裏那張簡陋的矮榻。
“啊?王妃,這……這不合規矩……”小翠嚇得連連擺手,讓主子給奴婢看病?這簡直聞所未聞!
“在我這裏,我的話就是規矩。”蘇小小的語氣不容拒絕,“不想以後陰雨天疼得睡不着,就聽話。”
那語氣中的關切和不容置疑的權威感,讓小翠莫名地安下心來。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依言躺到了那張硬邦邦的矮榻上,身體僵硬,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蘇小小起身下床,雖然身體依舊虛弱,但步伐很穩。她走到榻邊,挽起袖子,露出纖細卻有力的手指。“放鬆,可能會有點酸脹,忍着點。”
說完,她不再多言,指尖精準地落在小翠左肩的幾個穴位上,或輕或重地按壓、揉捏起來。她的手法極其專業,融合了現代解剖學和中醫經絡理論,力道穿透表層,直達病灶。
“唔……”小翠起初疼得悶哼一聲,但很快,一股前所未有的酸脹熱流從蘇小小按壓的地方擴散開來,原本那種刺骨的寒意和滯澀感竟奇跡般地開始緩解。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看着自家王妃專注的側臉。
蘇小小一邊手法嫺熟地推拿着,一邊看似隨意地問道:“小翠,你跟了我多久了?”
“回王妃,奴婢七歲就被賣進將軍府,分到您院子裏伺候,到現在……快八年了。”小翠老實地回答,感受着肩頭傳來的舒適熱流,身體漸漸放鬆下來。
“八年……那你對王府裏的人和事,了解多少?”蘇小小繼續問,手下力道均勻。
小翠想了想,謹慎地開口:“奴婢……奴婢知道的不多。只知道王爺很少來後院,府裏的事大多是管家和高嬤嬤在管。側妃……蘇側妃那邊的人,都比較……厲害。”她斟酌着用詞,不敢說太多壞話,但意思很明顯。
“李嬤嬤和王婆子,是側妃的人?”蘇小小單刀直入。
小翠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李嬤嬤是管家提拔的,但……但她好像經常往側妃的‘柔儀院’跑。王婆子……是李嬤嬤的遠房親戚。”
果然如此。蘇小小心中冷笑。這王府後院,幾乎快成蘇雲柔的天下了。
“那王爺呢?他平時……對後院之事,完全不管不問嗎?”蘇小小狀似無意地問起那個名義上的丈夫。
小翠搖搖頭:“王爺軍務繁忙,很少在內院停留。就算回來,也多是去……去柔儀院。偶爾來咱們這邊,也是……”她沒再說下去,但蘇小小明白,來了也是給原主難堪。
說話間,蘇小小已經處理完了肩膀的舊傷,又讓小翠卷起褲腿,針對膝蓋的寒痹進行了推拿和穴位刺激。整個過程,她手法利落,解釋清晰,偶爾點出小翠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身體細微症狀,讓小翠又是驚奇又是佩服。
約莫一刻鍾後,蘇小小停了手,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這具身體到底還是太虛,稍微耗費些精力就感到疲憊。
“好了,起來活動一下試試。”
小翠依言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活動了一下左肩和左腿,臉上瞬間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喜表情:“不、不疼了!真的鬆快了好多!王妃,您……您怎麼會這個?太神奇了!”
那種常年困擾她的沉滯酸痛感,竟然減輕了大半!雖然並未完全根除,但已是她受傷以來從未有過的輕鬆。
蘇小小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語氣平淡:“一點雕蟲小技而已。你這傷是陳年舊疾,一次推拿無法根治。我再教你幾個簡單的動作,你每日早晚練習,配合我稍後給你配的藥油擦拭,堅持一段時間,方能除根。”
她不僅治了她的傷,還要教她鞏固,甚至給她配藥!小翠愣愣地看着蘇小小,眼眶迅速溼潤了。自從跟了王妃來到這吃人的王府,她受盡了白眼和欺負,何曾被人如此真心實意地對待過?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她一直忠心侍奉的主子!
“王妃……”小翠“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奴婢……奴婢謝謝王妃!奴婢這條命是王妃的,以後一定更加盡心盡力伺候王妃!絕無二心!”
看着她真情流露的模樣,蘇小小伸手將她扶起,目光直視着她的眼睛,語氣變得嚴肅而認真:“小翠,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記住一點,從今往後,我們主仆二人,在這王府裏,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魚肉。別人敬我們一尺,我們敬別人一丈。但若有人敢欺上門來,我們也絕不退縮!你,可願意跟着我,或許會面對更多的風雨,但我也承諾,必不讓你再受人隨意欺凌!”
這番話,如同重錘敲在小翠心上。她看着蘇小小那雙清澈堅定、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所有的怯懦和恐懼仿佛都被驅散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勇氣和熱血涌上心頭。
她用力抹去眼淚,挺直了瘦弱的脊梁,斬釘截鐵地說道:“奴婢願意!奴婢不怕風雨!只要王妃不嫌棄奴婢笨拙,奴婢願意一輩子追隨王妃!刀山火海,絕不後退!”
這一刻,小翠眼中閃爍的不再是單純的感激和忠誠,而是一種找到了主心骨的堅定和信念。
蘇小小看着她,終於露出了一個真心的、淺淡的笑容。很好,第一個心腹,收服了。
她拍了拍小翠的肩膀:“好。那現在,你先去幫我找幾樣東西來……”
收服人心,恩威並施。治傷是恩,接下來,該讓她看看自己的“威”,以及,她們未來要走的路,絕非尋常後院爭鬥那般簡單。而這第一步,就是從了解這王府真正的格局,以及如何利用有限的資源,爲自己爭取一線生機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