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觴殿內,充斥着歌舞升平的美好景象。
慕綰卿因衣服弄髒的狼狽退場的事,像是一段無傷大雅的小插曲,很快被衆人拋之腦後。
坐在席間接受衆位貴女的吹捧,慕明月,心中是說不出的暢快。慕綰卿這次,絕無翻身的可能,永遠是個“鄉野村姑”。
柳氏亦是滿面春風,頻頻與相熟的貴婦們舉杯。
殿內絲竹之聲漸歇,寶座之上,皇帝陛下與雍容華貴的皇後娘娘相伴而坐,接受着百官與貴婦們的朝賀。
皇後娘娘微微頷首,身邊的掌事姑姑上前一步,揚聲道:“吉時已到,賀壽獻舞,開始——”
按照慣例,宮中會安排好的歌舞表演。
忽然,一陣清越的琴音,從殿外那片月色朦朧的花園中傳來。
琴音不似古箏的華麗,也不似古琴的厚重。空靈,清冷,像是山巔的流雪,又像是幽谷的寒泉,寥寥數音將殿內所有的喧囂與浮華,洗滌得幹幹淨淨。
衆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琴音所吸引,朝着聲音的來處望去。
在流觴殿外,那片通往百花園的月亮門下,一個身影踏着月光飄然走出。
身穿一襲流雲般的銀白錦衣,行走之間仿佛有月華在裙擺上流淌。寬大的廣袖與迤邐的裙裾上,幾枝墨梅疏影橫斜,於素雅中透着一股凌霜傲雪的風骨。
頭發用一根簡單的碧玉簪綰起,未戴任何珠釵環佩。臉也未施粉黛,卻在月光的映照下,美得驚心動魄。
殿內,一衆貴女、公子乃至幾位身份尊貴的公主郡主們,無不交頭接耳,目光灼灼。而主位之上,皇帝陛下的龍目中也掠過一絲興味,皇後娘娘的鳳眸則閃爍着探究的光芒。
“那……那是誰?”
“是仙女下凡嗎?”
“……等等,那張臉,怎麼有點像……剛才那個穿紅衣服的……尚書府大小姐?”
這個猜測一出,衆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方才那個畏畏縮縮、俗不可耐的鄉野村姑,怎麼可能是眼前這個風姿絕世、氣質如仙的女子?
慕明月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看向柳氏“母親,她爲何還能出現在這?那件衣服又是?”
柳氏的臉色慘白,幾不可聞的搖了搖頭!
在衆人那探究的目光中,慕綰卿走到了大殿中央。
對着主位上的皇帝與皇後,盈盈一拜,身姿如弱柳扶風,禮儀標準,無可挑剔。
“臣女慕綰卿,聽聞皇後娘娘喜愛梅之風骨。臣女不才,於鄉野間偶學得一舞,名曰《驚鴻》,願爲娘娘千秋,獻舞一曲,以表寸心。”
她的聲音,清冷如玉,不卑不亢。哪裏還有半分之前的結巴與怯懦?
皇後鳳目之中,混雜着欣賞與追憶的光芒,與身旁的皇帝陛下對視一眼。皇帝微微一笑,頷首示意。皇後會意,輕啓朱唇:“準。”
琴音,再起。
慕綰卿動了。
立刻起舞,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再次睜開時,她就是梅。
一株生於寒冬,立於峭壁的梅。
琴音清冷,是冬日的寒風,她的身體,微微蜷縮,廣袖垂地,如同一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在風雪中積蓄力量。
琴音漸急,是風雪的呼嘯。她開始旋轉,銀白色的裙擺飛揚開來,在這風雪之中倔強地,舒展着自己的枝椏。
突然,琴音一轉,極寒之中透出一縷暖陽!
慕綰卿的動作,也隨之綻放!
一個絕美的後仰,廣袖於空中,劃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弧線!就像是一株寒梅歷經了無邊風雪後,迎着第一縷陽光,綻放出了它生命中的第一片花瓣!
所有人都看呆了!
包括高坐在主位的皇帝陛下,眼中也流露出驚豔之色。幾位原本矜持的公主郡主們,此刻也屏息凝神,甚至有人忍不住紅了眼眶,被那份堅韌與傲骨深深打動。
他們欣賞的不只是一段舞蹈,更是一個生命的、完整的輪回!
是風雪中的掙扎,暖陽下的綻放,是懸崖之上,凌寒獨開驚心動魄的美!
琴音再轉,變得高亢而激烈!
慕綰卿的舞蹈,進入了最高潮!騰空,旋轉,跳躍,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力量!墨色的梅枝在她的裙擺上,仿佛活了過來!不再是那朵初開的梅,是那株傲立於風雪之中頂天立地的梅樹!
她用舞蹈,告訴了在場人,何爲——“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何爲——“不要人誇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
何爲——“遙知不是雪,爲有暗香來”!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慕綰卿以一個“踏雪尋梅”的姿態定格在舞台中央。
廣袖半掩,露出一雙清冷傲然的眼。
整個流觴殿,癡癡地看着那個台中央的女子,靈魂,仿佛都被那支舞給抽空了!
“哐當!”一聲脆響,打破了這片死寂。
鎮北王蕭清宴,失手打碎了琉璃酒杯,酒水浸溼了胸前的衣襟!
他卻仿佛毫無察覺,鼓起掌來。
緊接着,皇帝陛下率先輕拍了兩下手掌,隨後才化作沉穩的掌聲。這一舉動,無疑是最高的褒獎。殿內,在皇帝的帶動下,雷鳴般的掌聲潮水般涌來,將慕綰卿徹底淹沒。
蕭清宴盯着那個台中央的身影,內心有滔天的震驚,這支舞……是《驚鴻》!
“她怎麼會跳,這明明是謝婉獨創?”
“可謝婉……已經死了!死在了他親手遞過去的那杯毒酒之下!那眼前這個又是誰?”他的內心滿是疑問。
殿內看似所有人都在祝賀慕綰卿,可在官場上的祝賀有幾人是真心的。
溫庭筠屬於少數真心祝賀之人,他懂了那張紙條上寫的“請君看戲”的含義。
要讓他看的是驚才絕豔的她,是獨立於世間的梅花。